软刺猬(54)
梁予辰不说话,她又说:“你别误会,这里边没有男女私情,我只是嫉妒纪潼。”
“是羡慕。”梁予辰替她换个说辞。
“嫉妒,”郑北北却坚持坦诚,“我是嫉妒他,很多事情。这算是我的秘密。”
梁予辰笑了,缓慢摇头,像是当她小孩子脾气。
终于说出口的郑北北有种释怀的感觉。她一面是纪潼最好的朋友,一面又是最渴望能拥有与纪潼同样人生的人,与其用羡慕两个字为自己开脱,倒不如直接承认是嫉妒。
但这份嫉妒是无害的,是人之常情。
她胸中开阔许多,漾着笑杵旁边的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作为交换也该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吧。”
“我没秘密。”
“怎么可能,是人都有秘密。”
在郑北北心里梁予辰像海,看着平静蔚蓝,下面却波涛汹涌。她觉得她比纪潼更了解他哥,尽管说出来他可能不服气。
“你不肯说,难道放心让我猜?我这张嘴可不会轻易放过谁。”她说。
夜凉如水,寒意袭人。
梁予辰在长久的沉默后两手离开栏杆,说了句“好吧”,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烟,打火机。
郑北北抬头:“你……”
她万没想到是这种秘密。
梁予辰转了个身,背倚栏杆。打火机银盖一开,火舌轻舔烟口。他燃起一支烟却没有立刻抽,夹在指间等它燃匀,随后才凑到唇间,慢慢吸,徐徐吐出白气,分不清是烟是雾。
这些动作显然已经重复过许多次。
“这算是个秘密。”他垂下了手。
“予辰哥……”郑北北许久缓不过来,“纪潼说你最反感别人抽烟。”
纪潼以往总像炫耀似的,什么事都要跟她讲。
梁予辰说:“我只是反感他抽烟,别的人不归我管。”
“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
四下无人,连空气也寂静,只余吸烟的细微声音。
郑北北从震惊中渐渐平息,寸步也不离:“改天我也试试。”
梁予辰转头望了她一眼,侧脸笼在烟圈里:“随你。”
对一个人的钟情不仅没让他变成更好的自己,反而让他泥足深陷,看到了一个最差劲的自己。
这才是他的秘密。
第47章 想要什么
在屋顶待了整整半小时梁予辰才下楼,手脚都冻得冰凉。
昨天梁长磊找他谈过话,说戒指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爸没问他为什么要把戒指送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只是强调最好要回来。他不肯,替纪潼担保,戒指会被好好保管,梁长磊只好作罢。
家里的筵席已经散去,郑北北也回了四楼。客厅里胡艾华正坐着看电视,看见他便朝他招手:“儿子,过来过来。”
俗套的相亲节目还在播,梁予辰如常陪她坐在沙发上。
“潼潼买的那个洗碗机是真方便,吃完饭一点儿也不用操心,放进去就行。”
一边跟大儿子扯闲篇,她手里一边戳着针线。
这台洗碗机最后的确是纪潼出的钱,当然梁予辰也对他表达过谢意——睡在一起时给他唱过一小段歌,是纪潼要求的。
大约算是情歌。
不过流行歌曲里十首有八首都是情歌,这也作不得准。
“潼潼呢?”梁予辰问。
“回学校去了,说是明天有什么什么事,要早起,我也没听清。”
他默然片刻,注意到母亲手里的活计。
“这条围巾看您织了挺久,给潼潼的?”
驼色,松软毛,认真织了近两个月。胡艾华笑着将二郎腿一颠,手里的毛衣针轻轻戳了他胳膊一下:“你可别嫌妈偏心啊,妈是想着你秀兰姨给你织了一条,那我就给潼潼织一条,这样两兄弟就都有了。”
“没觉得您偏心,”梁予辰两只手揣在口袋里把玩打火机,体温渐渐回暖,“您尽管对潼潼好,别担心我不高兴。”
到了换针的时候,胡艾华勾得稍显笨拙但仔细:“知道你对潼潼好,妈特别谢谢你。也不知道我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临了临了得了你这么个好儿子。”
手指慢慢松开打火机,梁予辰满腔愧意重新回到心头,静静听着电视里的家长里短。
“对了,”胡艾华顿住手,“过两周潼潼生日,你先别给他买东西。”
去年儿子满二十岁,是整数,她带着回娘家大操大办了一场,没有梁家父子什么事。今年是二十一,不必大张旗鼓,那就一家人在一起庆祝,得让他过得窝心又高兴。
“我跟他说了,想要什么直接写下来,咱们仨抓阄。”她扶了扶为打毛衣特意戴上的眼镜,低头专注戳着围巾,“抓着贵的就买贵的,抓着便宜的就买便宜的,反正拢共三样东西,随他去写。”
梁予辰微微颔首,知道了。
纪潼性格挑剔,人又有主意,与其去猜他喜欢什么倒不如直接让他自己说来得稳妥。
这一夜他孤独地睡在两人的卧室里,下一次再见又是周末。
纪潼跟梁予辰一前一后回到家里,饭菜已经端上桌。一家人围坐桌边安安稳稳吃完一顿饭,两个小的负责收拾残局。
弟弟端盘子倒厨余,哥哥便擦桌子。
“哥,这个骨头能不能倒进去?”水池边突然传来轻声询问。
家里装了垃圾处理器,太硬的东西纪潼担心会卡住,想来想去还是先问一句。梁予辰回头第一眼见到的是他脖子上的戒指,正好落在毛衣领上面,白灯下熠熠发光。他心中莫名安定,压抑的心情也少了许多,目光深切:“不是大腔骨就行。”
还能说话就算不错,他所求不多。
纪潼被他一盯,忽然又觉得心悸,匆忙别过眼:“知道了。”
半晌无话,收拾完毕纪潼打算照原计划溜回学校,因此先行走出去。梁予辰留在厨房没动身,心里有所期待,给近在咫尺的人发了条短信。谁知等他走出厨房时,纪潼却仍在客厅站着。
他一走过去纪潼便不跟他挤,搬过小板凳坐在父母对面。
“妈,叫我来这儿干嘛?”纪潼问。
梁长磊吃完饭后习惯喝点枸杞茶,吹着杯子不言语。胡艾华笑道:“你要的生日礼物呢,写完了吗?”
“还没呢。”答得漫不经心。
“有这么难写?”胡艾华跟梁长磊对视一眼,“你可别给我们两口子出什么难题。”
纪潼说:“没有,我只是没时间。”
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那你就现在写,写完拿给我们,离你生日也没几天了总得留点时间让我们掏钱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依从他妈的意思回屋去,梁予辰留下来陪父母说话。
—
最近一直都留宿在学校,小卧房纪潼有好几周没睡了,推开门的那瞬间光是闻到屋里的空气就有种久违的亲切跟想念。
在这里他曾有过无数个悠长而放松的夜。
定了定神,他坐到桌前拿下书架上的便利贴跟笔,刚一低头,却瞧见桌上的手机呼吸灯正闪烁。
有未读的消息。
解锁以后,屏幕徒然亮起,上面是“梁予辰”三个字。为了显示自己不拿他当回事,从一开始他就存的是哥哥的全名,之后一直没有改过,想想未免幼稚。
消息是十分钟前收到的。
梁予辰问:“今晚想不想在家睡,我走也可以。”
单方面的妥协与求全在这一个月里几乎已经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他们之间有一层微妙的窗户纸,彼此无限接近心知肚明,却又执拗保留着最后的糊涂。
纪潼的心也无限接近失序。
今天他可以躲,或者让梁予辰走,那明天呢,以后呢?
人生漫漫,总该有人彻底决断。
—
半晌他拿着叠起的三张纸回到客厅,引得三人齐齐抬起头。
“写好了。”他将手递过去,掌心三个小方块。
胡艾华坐着伸过手去:“看看你娘我运气如何。”
梁家父子在她细看时也各领走一个,还没等打开,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胡艾华忽然僵着脸站了起来,父子俩动作默契停住:“怎么了?”
她眼神忽地锐利,看着始终垂眸不语的纪潼顿了两秒,旋风般麻利抢走梁家父子手中的纸,死死攥在手心。
“怎么了华华?”梁长磊蹙眉仰头。
客厅有一瞬间的安静,接着胡艾华突然开始批头盖脸地吼纪潼:“过个生日写这么贵重的礼物干什么?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别天天净想着把我们跟你那个远在天边的爸相比!”
纪潼像被吼懵了,木着身子。
梁予辰猜不透纪潼到底要了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觉得最厉害不过是几万块的模型或是限量款的潮牌,站起来劝。
“妈,有话好好说。”
胡艾华却像是气极了,嘴里喊着“不懂事,真的不懂事!”,手也高高扬起,还没来得及拍下去梁予辰就已经将纪潼拉到身后护得严密。
可他越是这样,胡艾华却似乎越是生气,指着纪潼道:“我看这生日你什么也别想要了,给你个蛋糕了事。你们都听见了吗,谁也别给他买东西,买了东西就别进这个家门!”
那三张纸叠成的方块被牢牢攥在左手掌心,背在身后并不抬起。
纪潼躲在哥哥身后缩了一下脖子,显然并非完全不怕,可目光却偏向一边,由始至终不为自己辩解。
“好了,”梁长磊搂住老婆的肩,“孩子不懂事教育他就行了,自己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强行将她按回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