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21)
节目步入尾声,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还是算了,别庆祝了。”
胡女士声音响亮一点儿:“孩子来家以后第一个生日,不庆祝说得过去吗?”
这说的当然不是纪潼。他立马将漫画书一合,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还是听不真切,干脆走到房间门口问:“你俩聊谁呢,梁予辰?”
他妈已经放弃纠正称呼问题了,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道:“跟你没关系,回屋玩儿去。”
越不让他听他还越要听。
纪潼走过去,反骑一把椅子,盯着俩大人问:“他怎么了,过生日?过生日过呗,我先声明我不反对啊,别到时候不给他过又赖我身上……”
梁长磊表情不太明朗:“潼潼挺懂事,不过咱还是不给你哥过了。”
这么顾及他的感受?不至于吧。
他妈还是觉得不妥:“我倒不是怕别人说我这个后妈刻薄,纯粹觉得不给孩子过生日怕他伤心。”
纪潼笑着插嘴:“他都二十三了还孩子,你这后妈说话真有意思。”
“边儿呆着去!”他妈瞪他,“说你哥呢跟你没关系。”
“我就不是孩子啦?”他顶嘴,“后妈不刻薄亲妈刻薄!”
梁长磊搓着膝盖:“潼潼,你要实在想听就在这儿待着也成,横竖也不是什么秘密。立冬的后一天是你哥阴历生日,但他妈是立冬那天没的,隔得太近,庆不庆祝都不合适,所以这么多年你哥都没提起过生日这事。”
立冬,也就小半个月以后了。
胡艾华没了主意:“确实为难。”
纪潼想了想,难得认真说句话:“也没什么可为难的,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干嘛混为一谈。”
“倒不是混为一谈。”梁长磊说,“主要怕勾起予辰伤心。”
“你们不给他过生日他就不伤心了吗,”纪潼思路清奇,口没遮拦,“又不是他害得他妈没了的,凭什么到他生日了所有人都装不知道?”
梁长磊不言语了。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亡妻,本来他就不善言辞,每年清明带儿子回去扫墓两父子都不当面掉泪——含蓄惯了。
胡艾华问:“要依你呢?”
“依我?”纪潼说,“依我就两件事都不耽误。”
—
十月初一是寒衣节,按北方惯例得给死去的亲人烧纸,到日子了路边好多黑灰堆。
那天纪潼早早给胖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趟,又给梁予辰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找他有事,直接在家里见。
晚上九点多他跟杨骁两人蹲在5号楼楼顶守着个大瓷盆、一堆纸钱面面相觑。俩不满二十的小年轻今天经历了好几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去寿衣店、第一次买纸钱、一会儿还会第一次烧纸钱。
“潼潼……”杨骁有点儿怯场,“一会儿我说什么啊。”
“想说什么说什么。”纪潼拿出新买的打火机试了试火,红蓝的火焰在黑夜里簇簇燃着,“你之前不老念叨想你家小龙么,还说梦见过它,这会儿给你机会让你跟它倾诉倾诉思念之情。”
这话听着真瘆得慌,杨骁微微打个寒颤,左顾右盼,“我怎么老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纪潼嫌弃地瞥他。
刚回到家的梁予辰发现家里没人,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儿。
“天台呢,”纪潼说,“你赶紧上来。”
这么晚了去天台赏月?梁予辰走到屋顶看看天,没月亮啊,云遮着呢。
“这儿呢。”纪潼悄声喊他。
他走近一看,不远处有个人蹲在地上守着盆火,手好像还在往里扔纸。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纪潼。
“嘘!”纪潼拿食指贴在唇上,神神秘秘地指在前面敦实的背影,“胖子烧纸呢,烧给他死去的宠物狗。”
梁予辰没太明白,不自觉压低声音问:“今天是忌日?”
“不是啊,”纪潼摇摇头,“今天是十月初一,按惯例都得给死去的亲人烧点钱,你回来的时候没见着路边有人正烧着呢?”
梁予辰恍然,难怪十字路口有人烤火,他以为取暖呢。
两人站在原地,听杨骁渐渐开始念叨:“小龙,你在那边儿千万别跟别的狗打架啊,你可打不过它们,最好认个大哥,遇见事儿了让大哥罩你。”
说一段,扔几张纸入盆。狗随主人,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一个字:怂。
梁予辰颇为不解:“狗在那边也得花钱?”
“嗨,一片心意。”纪潼扬扬下巴,示意他别打岔继续听。
“其实我真挺想你的,你走了我都没养别的狗。你奶奶也想你,昨天还跟我说起呢,说你最爱吃咸骨头,没准儿就是吃多了才短命的。”杨骁叹了口气,“上周我梦见你了,梦到你腿好了,跟我一起玩滑板,尾巴摇得可欢了。”
虽说是演戏,说着说着却也掺进了真情实感,语调变得哽咽。
“你要是晚走几年就好了,我前一阵儿都上大学了,学校里有好多流浪狗,要是你还在我就能把你带去跟它们交朋友,还能把你带去给季晴杨看看,没准儿她一高兴能亲我一下。”
纪潼扶额,梁予辰眉梢微跳,觉得这小朋友真的挺有意思。
絮叨一会儿后两人上前,纪潼佯劝:“好了好了胖子,别伤心了,小龙肯定明白你心意了。”
杨骁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蹲麻的腿,手里一沓剩下的纸钱递到他手里:“我太难过了,下去缓缓,剩下的你替我烧了吧。”
说完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你说你这人——”纪潼装作无奈,对梁予辰说,“我烧个什么劲啊我亲人健在,要不你来吧,你妈不是不在了么?你也给她烧点钱表示表示。”
“不用了。”梁予辰摇头,并不接。
“怎么不用?”纪潼不管不顾地往他手里塞,“人家都烧你不烧,难道让你妈在那边过穷日子?”
梁予辰垂眸望着满手的纸钱,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担心烧不过去。”
纪潼怎么也没想到,他考虑的是这个。
他抢回一半纸钱,说:“她名字你总记得吧。”
“杨翠琴。”
“有名字就好办了。”纪潼扯着梁予辰蹲下来,带头烧进去几张,“我跟你一起烧。”
席天慕地,火光簇簇,两个人肩挨着肩,身上都穿得不多,但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杨阿姨,”他小心地起了头,“我们给您烧点儿纸,您拿着好好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
说完连着添了三次纸,然后才拿肘碰了碰梁予辰。
梁予辰也在往里添,瞳仁里映出火苗的形状,情绪晦暗不明。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慢慢开口:“妈,我挺好的,读研了,搬家了,别记挂我。”
就说了这么一句,重新沉默下去。两人手里的纸钱渐少,纪潼知道自己不合适再说话,就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阿姨,我妈对他挺不错的,一点儿不恶毒,您放心。
远在三楼的胡艾华坐在客厅打了个喷嚏,谁想我?
烧完纸,两个人站起来,纪潼也腿麻了,差点儿没站住。梁予辰眼疾手快地搂住他:“靠着我,活动一会儿就好。”
纪潼就挨着他,跺脚,头发在他脸颊上蹭来蹭去。
梁予辰鬼迷心窍,说:“你头发上有烟灰味。”
纪潼扯过一撮头毛奋力闻着:“真的假的,我晚上刚洗的澡。”
梁予辰扣着他的腰,脸颊埋进发丝里,嘴唇凑在他耳边,像是为了隐藏情绪:“你是特意为了我么?”
纪潼没想到他这么聪明,整个人顿时怔住,一动也不动任他抱着,半晌才憋了张大红脸:“我为了狗。”
第19章 抱我就够
感动这种事,在两人的心里停留的时间都不很长,过后该怎样还怎样。
立冬那天一家四口在家里认认真真吃了顿饭,也就算是给梁予辰过生日了。梁予辰虽然没说,但明显挺高兴。胡艾华给他买了个不大不小的生日蛋糕,最后大半进了纪潼的肚子里。
吃完饭梁长磊洗碗,胡艾华出门找学生家访。纪潼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梁予辰不见了踪影,连同外套跟鞋一起消失了,但手机还好好地在桌上。
他不知怎么的,笃定梁予辰一定在楼顶,换了件衣服爬上去一看,果然见到烟囱旁边有个人影。一件黑夹克,大长腿蹬在楼边的水泥台上,看着就跟要跳楼自尽似的,脚边放着罐绿色听装啤酒。
11月的风已经挺凉了,吹得纪潼缩起了脖子,两手揣在兜里偷偷摸摸观察。只见梁予辰沉默看天,看一会儿,拿起啤酒仰脖喝一口,光是这么一个溶进黑夜的背影就像有无数没讲出口的故事。
他莫名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梁予辰这个人去拍电影,也许能演得挺好。想完以后又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疯啦,电影界没有长相门槛了吗?
不过转念又一想,其实梁予辰长得也不难看,甚至还算得上帅。五官立体,眉目传神,而且身材也修长。保不齐真有眼瞎的导演看上他,让他去演电影也说不定。
演个什么呢?纪潼站在他身后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演他自己最好。如果有一部电影讲梁予辰的内心故事,他一定会掏钱买票。
喝着喝着易拉罐空了,放在地上被风吹倒,骨碌碌滚到楼沿边。梁予辰起身捡回时发现了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纪潼,表情有些意外。
“找我有事?”
纪潼死鸭子嘴硬:“谁找你了,碰巧而已。”
梁予辰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过来坐,今天星星挺美,比胡姨买的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