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纵横杀(93)
……
转头的甲板之上,李斯慢慢停下脚步,疲惫的闭上眼。
连日赶路,帝王并未召见过随行太医,汤药何来?琉璃的窗户不足以全部遮蔽日光,方才明明自己也在舱之外,帝王偏偏问过赵高又唤了章邯进去,单单没提及自己。
他,何时惹了帝王不满,怎么自己不知道?
李斯心中惴惴,如揣了一直老鼠,咬得内脏隐隐作疼。
仔细想来,望祀之后,帝王对他的态度已经变得十分微妙。
一直以来,帝王对李斯的信任程度已经到了事事垂询的地步。然而东巡之后,李斯在帝王身边无与伦比的信心被动摇了。虽然帝王仍旧让他主持望祀,甚至让他草拟之后祭祀禹陵的宣教天下之文,也都一切如故。但他感受到那种影影绰绰的波动,帝王时而背向他的身影,让他的心突突乱跳。
这种感觉到了帝王对自己的疏远与猜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帝王开始试探自己。也行是他在将扶苏公子对帝王的不满高密之后,也许是在帝王发现他与赵高私下有过接触之后?
越是回忆,越是心惊。
李斯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帝王已经开始思索大政得失。
昔日商君,纵使功高如泰山,尚且因君主更替而遭车裂。如今,怕是帝王要将苛政的始作俑者加于某人之上。而大秦皆知,大秦新政最重要的撰写者,非他这个相国莫属。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富贵至极,恐怕已经危如累卵。
舱内,虽是一日正中最显闷热之时,却因公输一族的巧匠设计了镂空琉璃窗户,而有海风穿堂而过。
帝王侧卧在苇席编织的软垫上,面色有些沉凝。
磁石做成的案几边,车内堆满了竹简,都是今日送来的各地政务。
章邯跪在入口处,听见帝王开口问:“蜃楼可有消息传来?”
章邯一怔,这本该是罗网的职责。但帝王问起,他也不敢多想,道:“回陛下,臣下已经命人四下查看,海上暂时并无蜃楼的踪影,但的确听闻渔民提到近期有大船现身海上。”
帝王脸色不好,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章邯,方才,有一个仙人,一条怪鱼入梦。”
章邯闻言便知此梦恐怕不详,否则也不会屏退四下单单与自己说。
皇帝沉吟道:“寡人梦见船行途中,海中飘来一具手持铜镜的上古巨人之尸,分明是仙人遗蜕。寡人朝那仙人之尸供奉起来,他手中的铜镜便发出光芒,穿透雾霭照出海上三座仙山,分明便是云中君与寡人蓬莱瀛洲与方丈。寡人正欲前往,忽然那仙人之尸一跃而起化作一条巨鱼扑入海中,掀起巨浪,欲要将寡人之楼船掀翻。”
“章邯是皇帝近臣,自然知道帝王日益多疑的困扰,忙道:“陛下,您近日舟车劳顿,或许是日有所思。”
帝王将手一摆:“不,仙人大鱼入梦,其必有因。你让人去四下打听,东海里近日是否有大鱼出没?”
章邯立即领命:“诺。”
楚君与墨家的分道扬镳让整个行程方向有了改变。
帝驾在已经出海,少羽带着高渐离从墨家带去的人赶往金陵、朱方和云阳救扶旧族,收拢人心。同时也请墨家机关鸟的传讯给留在东郡农家的龙且,令他将留着东郡的旧部一并集结起来。
一场耗尽天下的大战,已经近在眼前。
墨家一路继续往西走,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这日午歇刚过,荆天明便大声叫着:“大叔——”一路狂奔而来,面上带着欣喜之色。
盖聂听见有多人的脚步声靠近,刚刚来得及说了一声:“天明。”边听见另一人熟悉的声音:“盖老弟。”
来人正是道家人宗逍遥子,也难怪天明如此兴奋。
众人见过理,逍遥子也不休息便替盖聂把脉探查伤势。片刻后捋这胡须微微颔首:“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天明挠头道:“逍遥先生,我大叔伤这么重,至今都看不见东西,怎么还能说大幸?”
逍遥子好笑看了他一样:“你大叔替你转嫁了六魂恐咒之力,若是寻常人,早该因为动用内力被黑线爬满经络、衰竭而亡。正是因为你大叔参悟剑道超越寻常人,才能在那种情况下将阴阳逆转,锁闭经脉。否则……”
天明登时想起那日险象环生、死里逃生的经历,蹭过去挨着盖聂:“大叔……”
盖聂收回手,微微将头转向天明:“天明,大叔现在已经无碍了。”
“可是你的眼睛——”天明嘀咕一声,又转向逍遥子:“前辈,我大叔的眼睛,您一定能治好的对不对。”
逍遥子点点头,却又跟着摇摇头:“或可,却不是现在?”
“为何?”天明急急问道。
逍遥子道:“道声万物,有三十六重天,为三千世界万物本源栖身之所。三十六重天中人宗有一门绝学叫万物回春,原本正是为了破解天宗的天地失色。此刻倒是或可压制阴阳家的咒术。”
终于追上天明脚步的班老头累得气喘吁吁,正好听见这句话,不禁喜道:“太好了,盖先生有救了!”
第九十五章 中原空虚
但逍遥子却摇摇头:“道家流传百年,天地回春演化至今是为克制天地失色,对于更加鼓励的阴阳咒术或许不足以压制。但在天宗人宗不曾分道扬镳之前,万物回春与天地失色同出自一脉,唤做万物归元。”
天明一拍脑袋,忍不住催促起来:“哎呀逍遥前辈,您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藏着掖着,一会儿回春一会儿归元,到底能不能治好我大叔?”
盖聂按住他。
天明还要说什么,一看大叔那张万事万物也难以撼动的沉静表情,便都偃旗息鼓了:“大叔,我、我就是担心么?”
盖聂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才对逍遥子道:“先生是从东郡而来?”
逍遥子叹气道:“不瞒各位,道家天人之战在即,晓梦对雪霁志在必得,故而脱身耗费了一些功夫。”
上古以来,便有阴阳五行生万物一说。阴阳家曾经出自道家一条分支,后来行事越发偏激,钻研五行占卜之术,更有相克诅咒的功法,与道家道法自然的宗旨渐行渐远,故而独立成派,不再同气连枝。
不日在即的天人之战,道家内耗,又是另外一场门派浩劫。
这一丝难以追溯的联系,却为两派的武学同源留下一线生机。这也是为何盖聂昔日提及,若世上只有一人能解天明的阴阳咒印,便是道家的朋友的缘故。
无论如何,为盖聂疗伤还需机缘。
众人在希望之余略感失望,尤其是天明,一直闷闷不乐。
却在这时,另外一个略显粗野的声音在众人之后响起:“既然瞎了,盖聂,你已经不配在做我的对手。”
问诊之事被打断,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惊。
转身看向远处树下立着的人,正是昔日为罗网效力的胜七。
经过农家一役,现在应该改回本名,叫做陈胜。他身边站这另外一个略矮小些,面孔被刀上毁了容的男人,正是另一个曾经化装成金先生的罗网刺客吴旷。
天明最先反应过来,气得跳脚,张牙舞爪指着来人大叫:“你这个傻大个,谁要做你的对手,我们还嫌弃你空有一身力气,被罗网利用都不知道。”
陈胜巨目一瞪,一身孔武有力的腱子肉变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发作。
一直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卫庄开口道:“有时候,杀死一个人的并不是剑,而是愚蠢。”
陈胜看向卫庄,也是不善:“你我之间,尚有胜负未分。这一次,我便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走。”
听闻此处,盖聂微微动了一下。在此之前,他并不记得陈胜与流沙有过交集。
班大师有些头疼:“诸位,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抗秦,又何必自相残杀。”
天明也帮腔道:“就是,我听说在农家内乱时,还靠我大叔他们帮你们把惊鯢逼出来。若不是我大叔还有墨家揪出内奸,你们农家自己就把自己搞得落花流水了。”
若是子房或是伏念在此,多半要捶打这个重师侄儒家功课都为了狗,用词如此不得当。幸而周遭几个都是习惯了他前言不搭后语,即便是知道不妥,也暗自护短的人。
陈胜更是直来直去,说得好听就是脑子单纯不喜欢绕圈,当即道:“小子,我将盖聂视为对手,是剑客最高的尊重。寻常人,还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天明瞪眼,虽然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卫庄嗤笑一声,鲨齿插入地下几寸:“冥顽不化,就只能自取灭亡。”
陈胜眉头一皱,正要拔出巨阙,却被身边的兄弟一手拦阻。
吴旷能在罗网潜伏数年,其计谋与隐忍也远胜寻常人。他按住兄弟的肩:“诸位,我这兄弟没有恶意。早前被剑圣过招,之后一直苦练剑术,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承指教。”
天明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手指一拉眼皮,做了个鬼脸:“什么指教,我分明看到一个比我还幼稚的人,一直追着我大叔打架。”然后又鬼使神差得学着用高深莫测的语气说:“弱者,才需要要用打败别人来证明自己。”
吴旷:……
陈胜:…………
在场知情者不知为何总是将余光瞟向卫庄。
这语气,听着有点耳熟。
盖聂适时打断越来越歪的对话:“不知农家的诸位,为何事而来?”
吴旷不敢再让自己的兄弟开口,借着盖聂的话说明来意:“墨家相助农家之情农家铭记在心,罗网意图从内瓦解击溃农家之心限额,闻听江东楚军与墨家已经暂时相背而行,墨家数万子弟自各郡撤回,我与兄弟自然前来掩护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