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纵横杀(9)
盖聂一无所觉,他只顾担忧问道:“丁掌柜说险些,那盖某是否可以认为,天明与少羽眼下已经没有危险了?”
庖丁笑道:“可不是,但是山上全是秦军,就像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一样。天明少羽两个眼看就要被拿下了,多亏张良先生出手相救。”
大家一怔之下又有些了然,在小圣贤庄门口,如果说谁能出手解围,那个人自然应该是张良。
“张良先生好急智,一开口就叫到‘子明、子羽’你们两个到哪儿玩耍去了,一副斥责儒家晚生的口吻,险些连我骗过了呢。”
高渐离:“原来如此,原来张良先生早有打算,这样方能保护天明与少羽。”
班大师撸一撸胡子,擦擦头上的汗:“啊!那个食盒!原来锦囊的第一个竹排,是这个意思。”
盖聂微微疑惑:“食盒?锦囊?”
班大师将锦囊递给盖聂:“正是这个锦囊,在机关城张良先生在离开之前交付于我,第一个竹排上像字又像话,我们方才参不透。天明巨子年纪小,吵着要与庖丁出门逛逛,没想到确实歪打正着了。”
盖聂的目光落在第二个竹排之上,那是屋檐下面立着一匹涂成黑色的马,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锦囊竹排应验之后,大家不免一起来看第二个,一时无话。
盗跖已经不耐烦道:“丁胖子,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啊?饿死了!”
晚间,墨家诸位头领齐聚一堂,盗跖才拿出白日里在秦军商旅那里取来的卷轴,放在桌上。
高渐离与班大师的目光看向盖聂。
盖聂点点头:“黑龙卷轴,帝国传递机密的工具。由公输家族的机关锁死,不懂解密方法,无法开启”
高渐离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有盖聂这样一个熟悉帝国内部事务的人在旁边,许多事情会容易得多。盖聂或许不如张良这样运筹帷幄,或许一直孤身一人,但他从不说大话,也从不哗众取宠,一旦开口应承,必定全力以赴。
很多时候,这个男人身上的担当与沉淀强似百万雄兵。有这个人在,多少能让大家感觉到更多一层的放心。
机关卷轴解密的事情,自然交给班大师处理。凭着墨家与公输家的恩怨,班大师也会废寝忘食。
隔日,盗跖带来小圣贤庄的最新消息。
子明子羽已经正式入了儒家作为弟子,按照辈分算,他们得称呼张良为三师公。
昨日秦军保护的是李斯带领的阴阳家与名家一行,在当日李斯设的辩合之术切磋中,名家的公孙玲珑仗着儒家三杰不愿得罪李斯而舌战群儒弟子,用诡辩之术设下圈套,险些杀的儒家二代三代子弟片甲不留,很是削了儒家的颜面。却在这时,天明却意外地用“白马黑马”的乱打一气,破了李斯设得局,将公孙玲珑气得一身凝脂堆叠乱颤。
墨家众人哈哈大笑,就连盖聂也免不了眼神中有一线轻松愉悦的情绪,这是机关城以来他第一次听到能让他宽心的消息。
秦朝法令,宵禁之后,秦军随时会盘查住户,是以墨家诸人先行由密道回到城郊据点修整。
盖聂盘腿打坐,他的心境已经和往日无差。
能知道天明如今尚且安全无忧,也算对得起故友的托付。另外一桩事,就是端木姑娘的病情,为今之计,也只能等待天明与张良的赌局结果了。盖聂很清楚,张良这个人很聪明,绝不会做无谓的事,他既然和天明打赌,那一定是心有成竹。
如果端木姑娘能醒过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是值得。不仅为了墨家需要她救治的人,也为了心中那一份亏欠。
想起亏欠,盖某默默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在流沙养病的时候,他很清楚卫庄与赤练的对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的内力与耳力卫庄不会不清楚,在那么近的距离谈话,他当然能听见。没有那些话,他或许最终也能找到天明,却也必然会花费许多时间。他曾经怀疑过卫庄是设了圈套,但无论当初卫庄的谋算是什么,他现在都应该正视这件事带来的结果是好的。
可惜他与卫庄之间,早就不知道该如何心平气和得说话。养伤的那几天,他们几乎日日相对,晚间甚至抵足而眠,比在鬼谷的三年里更接近对方。但他眼前就想有一层迷雾,从来没有这么看不透卫庄过。
十年过去,他们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或许根本不会再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自己今日所思,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盖聂重重叹了口气。
端木蓉的昏迷让墨家诸人始终无法释怀,或许是因为盖聂的到来,盗跖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烦躁。
雪女忍不住叹气:“这么大的桑海城,难得就没有人能够救得了蓉姐姐?”
盖聂略微抬了抬头,欲言又止。
高渐离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于是问:“盖先生是否有话说?”
盖聂斟酌一番,道:“在下早年游历时,层听道家逍遥子前辈点点拨。或许《易经》对于端木姑娘的伤势有所帮助。”
大铁锤忍不住摊手:“可是逍遥子前辈与大家机关城分别之后尚未会和,难得就只能等吗?”
盖聂道:“在下听说儒家二当家颜路先生,曾经潜心修习《易经》,且与张良先生关系甚笃。”
高渐离与雪女二人对视一眼,立即起身道:“我这就请班大师用机关鸟传递消息去小圣贤庄。”
盗跖立即道:“蓉姑娘的事,便是我自己的事。我去一趟。”
高渐离却道:“事关重大,我与阿雪同你一道才更有诚心。”
盗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盖聂,笑道:“是啊,亲自出面更有诚意。”
隔日,张良果然请动了儒家二当家颜路前往墨家据点替端木蓉查看伤势。怎奈颜路自觉所学《易经》浅薄不足以医治端木蓉,于是便于张良合谋如何能请动早已不问世事的荀夫子出关。
端木蓉的伤虽未有起色,但终归有了方向,墨家诸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里,张良的奇思妙计屡屡透露先机,他们已经下意识对张良有了超越同门的信任之情。
反倒是盖聂越来越沉默寡言,大多数时间,他都坐在端木蓉的屋前发呆。
在盖聂的记忆中,离开鬼谷的漫长的十年里,他一直不曾停下脚步,即便是成为秦王殿前第一剑客的那些年里,也不曾这样无所事事过。
他的生命好像突然没了方向,只剩等待端木蓉醒来一个心愿。至于为什么,他很清醒地知道是为了心中不再亏欠。
可是之后呢?他有些不确定。
这样的沉默与等待,这在墨家人看来,多少是一种情深意重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看咩?
这段剧情跑快些
第十一章 蜃出
在等待的日子里,盖聂觉得,一个剑客,或许总归还是需要一把剑。
他坐着端木蓉木屋前的门廊下,小刀在木头上划过,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盗跖听得心情烦躁,在树上翻了一个身落在盖聂面前:“没了渊虹,你这是打算给自己再做一把剑?一把木剑?”
盖聂没有抬头:“只是一把剑而已。”
盗跖望天:“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伤人的,到底是剑,还是用剑的人。”
盖聂有时候会困惑,世人都说他剑术高超当世难有匹敌,可是他一路走来伤人伤己早已满身鲜血。而小庄,那仅有的两次里,他虽然不能完全保持清醒,但卫庄身上的伤痕比起他来只多不少。
“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盖聂认真说。
可这句话显然激怒了盗跖,他一把攥起盖聂的前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咬牙道:“你不知道?那么蓉姑娘呢?蓉姑娘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盖聂沉默着。
盗跖看着对方这样窝囊自苦的样子更加恼怒,他眼圈发红:“我觉得不值得!我觉得蓉姑娘这样做不值得!”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从他拿起剑走出鬼谷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有答案。或许那一天他死了,之后就没有人会再死在自己剑下。他很清楚,自己杀过人的人,绝不比卫庄更少,比如虎跳峡的三百秦军,又或者更早刺杀嬴政的六国剑客,或者还有许许多多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人。
而端木蓉却是活人救人的医者。
在这乱世里,一个医者死而剑客活,代表着多少人会因为自己而死去。
所以盖聂垂下眼帘,缓缓说:“或许,你是对的。”
盗跖突然发怒,大叫道:“可我却希望,她是值得的!你懂吗?我多么希望她这样做不值得,却又盼望着她的用心是值得的!你现在却这样说,你这混蛋——”
盖聂性格含忍,如今更是到了极致,他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
“小跖!”
但是这个时候却有另外一个人抓住盗跖挥向盖聂的拳头。高渐离阻止了盗跖,淡淡说道:“端木姑娘还在里面养病,她需要安静。”
盗跖一挣挥开高渐离的手,一面往外走一面负气道:“你们用剑的人,都是些冷心冷肺冷血的人!比你们手里的剑更冷酷无情!”话音未尽,人已在三百步之外。
盖聂望着盗跖走远了,才偏头对高渐离说:“多谢。”
高渐离叹气道:“盗跖并没有恶意。”
盖聂当然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更何况刚刚盗跖的话里面,透露出太多他对端木蓉的感情。这样的人,盖聂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责怪。
隔两日,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在张良的暗中算计援手之下,天明请来了闭关已久的荀况夫子。荀夫子因为与天明颇有忘年之交的情谊,不仅不曾过问完备与帝国通缉的墨家交好,更加为端木蓉诊脉开方取药,这是药引里有一味碧血玉叶花极为难寻,生于昆吾之境,长于雪线之上,离土即敛,遇水而展,世上听过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说见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