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纵横杀(10)
墨家人听说之后意识进退两难,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就此湮灭,谁都不甘心。
却在这时,墨家城郊据点设置的外围查探消息村落遇袭,死伤少数名墨家子弟。
等到墨家诸人赶到出事的村落清点死伤兄弟名字的时候,从发觉少了一个当值的墨家兄弟,名唤阿中。
盖聂检视完一名死去墨家弟子的伤痕,起身皱眉道:“是阴阳家的人。”
班大师顿时有些着急:“那岂非这里的据点已经暴露?”
高渐离上前一步:“这倒不至于,若是暴露,秦军大可直接大军压境,而非捉走阿中。”
听了这句话,重人心头越发沉重。
盖聂握紧手中的木剑,他想起有人在他耳边说过:“让你死,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是,有时候活着才是一种痛苦。”
的确,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可是,活着也才有希望。
桑海城郊的断崖上,赤练陪着卫庄看断崖风景。这些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韩宫里痴情又天真的公主了,赤练想着,世人都说齐鲁山色雄浑奇秀,可是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个时候卫庄开口了:“墨家残余的据点被找到了吗?”
赤练回道:“白凤传回消息,蒙恬正在集结秦国的军队,目标可能就是桑海西北的山里。”
卫庄没什么表情:“不过一群残兵败将而已,看来罗网的人也不过如此。”
赤练又道:“如此兴师动众,可能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卫庄偏头,浅色的瞳仁在苍白的天幕里更加冷漠:“哦?”
赤练说:“麟儿的消息说,扶苏到达桑海与蒙恬会合的时候,是只身一人,看来他在之前被人拦截过,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卫庄眼里有点兴味的意思:“墨家还不至于如此大胆,看来是替人背了行刺公子扶苏的名声。”
赤练有些疑惑:“会是谁呢?墨家的对头么?”
对于这个问题,卫庄没有回答赤练,他勾起嘴角望着远处:“乱世之中,谁又能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谁手中的棋子,谁又是下棋的人?”
墨家郊外,栗色头发的少年扑入白衣剑客的怀里,大声叫道:“大叔!我好想你!”正是好不容易溜出小圣贤庄的天明。
盖聂将手边的木剑放得更远一些:“天明,大叔也很想你。”
天明将目光投向盖聂身旁的木剑上:“大叔?为什么是木剑?我现在是墨家的巨子,可以请徐夫子替你再打造一把宝剑,一定比渊虹还要锋利。”
盖聂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大叔谢谢天明,木剑……就足够了。”
连盗跖都不能明白的问题,天明当然也不太明白,他眼里充满了疑惑:“为什么?”
盖聂抬起头,看着远方:“或许,她不会像渊虹那样锋利吧。”
天明已经习惯了在他还不能理解的时候,就记住大叔说过的每一句话。虽然在他看来剑的第一要义就是“锋利”,但并不妨碍他记住这让他似懂非懂的一段话。
于是天明换了个话题:“今天好热,大叔你伤刚刚好,怎么坐在外面不进去?”他顺着盖聂远眺的方向看过去:“大叔,你在看什么?”
盖聂缓缓说:“大叔在想,今晚,或许应该有雾。”
天明大大得惊讶了:“这也能看出来?大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盖聂温和地对天明说:“你想学么?以后大叔都教给你好不好?”
天明一下子高兴起来:“真的吗?大叔一定要教我啊!”
……
高渐离站在屋内窗前,耐心地一直等到他们说完话,天明依依不舍同盖聂道别之后,才推开木门在廊下站定:“今晚秦国的爪牙,回到孤山口。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也是我们最后阻拦他们的机会。”他并没有看向盖聂,但他的声音刚好能让盖聂听见。
白衣的剑圣低头抚摸手中的木剑:“是,今晚有雾,正好便于行动。”
高渐离顿了一下:“小跖会同你一道去。”
盖聂专注地凝视着手里的木剑,好像他曾经凝望渊虹一样,他轻声说:“好。”
这个晚上,桑海的海面上忽然浮现了一座巨大的仙山,飘飘渺渺亦梦亦真。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不愿离去。
天明与少羽被这奇幻的景象吸引,错过了宵禁只能在城中暂行躲避,谁知阴差阳错居然看见失踪已久的高月公主在阴阳家傀儡人抬着的轿辇中,穿过漆黑的街道。嘴唇被少羽死死捂住,天明几乎忍不住眼泪决堤,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感觉自己的懦弱与无力,想要变强的念头,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
天色微明,通往小圣贤庄长长的石阶上,曲裾儒衫的年轻人疾步行走,游学归来回到桑海,这样能够私自出来的机会已经很少了。
忽然,面目清秀的男子停住了步伐,他抬起头眉间微微皱起,仰望着阶梯尽头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人,漆黑的披风大氅在清晨的雾气中被风扬起,一把形状奇怪宽大的古剑握在手中。白色的长发在海风里拂动,他转过身来,抬手,鲨齿剑出鞘。
第十二章 独行
剑客的交流其实很直白,一柄剑就足够了。
可惜儒家的三当家并不是一个好的剑客,至少卫庄这么认为。卫庄一直认为张良受韩非的影响太大,以至于很多时候,他在替公子非活着。
他站在悬崖边的巨石上,与张良一起眺望远处仿佛一夜之间出现的巨大蜃楼,缓缓说:“旧的时代已经结束,新的时代正在开始,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在这个新时代生存,子房,你认为呢?”
张良没有动,叹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卫庄露出一点嘲讽的神情:“当年意气风发的子房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张良一笑:“你却没变。”
卫庄回过头继续望着远方:“你这样认为?”
张良看着他:“成为嬴政的兵器,似乎并非流沙创立的原意。”
卫庄一贯冷笑的脸忽然有了些怀念的神色,他淡淡说:“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流沙创立之初的誓言。”
张良:“法的贯彻,正是为了安国定邦。”
卫庄目光中有些怀念:“天地之法,执行不怠,即便没有国家的依存。术以知奸,以刑止刑,这就是流沙。可惜那些所谓的侠义之人,确实国家最大的乱源。”
张良看过来:“看来卫庄兄对于侠道并不认同。”
卫庄想,自己何止是不认同,简直就是欲除之而后快。虽然最后一刻他没下手,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看着自己所追寻的东西一一破灭而已。
张良见他不语,又问:“我听说你一直在调查他的死因。”
“不错。”
“可有线索?”
卫庄正要说话,身后白色飞鸟一穿而过,落下一具尸体来。
张良与卫庄前后走过去,那是一张极度平凡的脸孔,放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这样的人最适合做的,无非是监视与盯梢。
张良皱眉:“罗网的人?他在监视我们。”
卫庄不置可否:“李斯既然已经到了桑海,赵高手底下的罗网组织,自然也就渗透进来了。”
张良:“天罗地网,无孔不入。”
卫庄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奇怪的语气:“帝国的凶器,呵呵。有时候,真想知道是帝国的凶器更锋利,还是剑更锋利。”
探子被清理之后,张良道:“李斯到桑海之后,曾经与我会面,见面时提及了他。”
卫庄不置可否:“哦?”
张良正色道:“有一件事,你或许会感兴趣,他提到了苍龙七宿。”
卫庄没动,但眉毛渐渐收拢:“六国后人陆续死于阴阳家绝非偶然,现在苍龙七宿也出来了。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张良望着远处蜃楼,当年锋利得像一柄剑一样的卫庄,已经变得阴沉内敛,而自己,也越来越淡忘了最初的本意。在这乱世里,也许人人都只是为了活着,那些追求梦想国度的人,实在太少。
或许,天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张良回头,卫庄与流沙的人早已离开,仿佛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驻足。
桑海悬崖以外,是平静的海面,亘古不变。
卫庄离开海边,蜃楼如何他并不关心,那是墨家那群乌合之众才会在意的事情。他突然不想回据点去,在很久之前离开鬼谷之后,在韩国灭亡之后,他就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盖聂养伤的日子里,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好像正是由于盖聂的冥顽不灵,让他很轻易地升起一种时时刻刻折腾他看他苦恼或者失败的念头。
这和“打败盖聂”没什么冲突,单纯得希望他更痛苦而已。
摧毁一个剑客的剑并不难,难得是摧毁剑客的意志,尤其这个人是盖聂。
盖聂的行踪在他来看已经不再是秘密,十年的时间,他厌烦了盖聂的逃避。卫庄不怕盖聂逃避,但他认为这些躲避的时间应该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在药池里,他在盖聂身上下了蛇息。只要他想知道,盖聂的行踪对他来说就不是秘密。
长久的休息,并不属于像盖聂或者他这样的人,他的耐心一贯不多。
或者是,他的耐心,早在十年的躲避与愤怒中,已经消耗殆尽。
蓊郁的翠山,卫庄走在山道上,赤练手里的蛇忽然动了动,她顺着小蛇的动静看向一颗大树的方向。
卫庄驻足,声音很平静:“出来吧。”
一个平凡从树上落下,他的脸和刚刚死在白凤手里的人看起来都有一种共通之处,哪怕看过一眼,扔在人堆里也很难再把他找出来。这个人的脖子上也必定有一只黑色蜘蛛的纹身,与刚刚死掉的同伴相比,他对卫庄明显惧怕更多一些,他对卫庄拱手行礼:“卫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