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我仿佛知道得太多(97)
朱厚照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便是以退为进,适之难道不知道吗?”
“的确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不管是哪一个事情,大臣们都不会同意的。皇上,朝廷刚刚安定,若是您外出的事情出了点什么事情,我等怕是只能自杀谢罪了。”焦适之说道。
要知道,锦衣卫还在暗处活动着呢。
正德帝挑眉笑道:“适之,我正是要引蛇出洞呀,你以为我去的是什么地方?”他冲着焦适之眨了眨眼睛,焦适之心中猛然升起一个猜测。
然后更加头疼了。
如果皇上的想法与他刚才的猜测一致,那不是更危险吗?!
焦适之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也是这么表现着,朱厚照笑着说道:“适之,除去安全的原因外,还有什么问题吗?”
焦适之心道:安全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正德帝五年二月,帝欲出行,众臣求情不允。三月,复议,帝意甚坚。
四月,正德帝决定于十五日出行,如此消息快得来不及反应,或是被迫,或是旁观,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被成行了。
旁观了两个月的焦适之对着心满意足回来的正德帝,疑惑地问道:“皇上,您是如何说服了内阁的大人们保持沉默的?”实际上,若不是内阁的人不发话,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正德帝含笑道:“当然是用我的帝王霸气压倒了他们。”
焦适之:……皇上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好了,其实是我同他们做了个交易,若是这一次他们站在我这边,等我南巡回来的时候,继承人的事情我会给他们一个答复。”朱厚照看着焦适之的眼神,憋笑着说道。皇帝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随心所欲。
焦适之微怔,眼神茫然了一瞬,有点懵懵地说道:“皇上……此言有理。”那一刹那的失措被焦适之很快掩饰起来,复又说道:“这的确是挺正经的事情,怪不得几位阁老会同意。”
他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朱厚照却看着很不舒服,他一挑眉,轻哼了一句,“适之很开心?”
焦适之下意识说道:“皇上步入正轨,我当然开心。”
“步入,正轨?”
朱厚照宛若不认识这四个字一般,把它们拆开慢慢地读了一遍,眉峰渐冷。
他上前一步欲拉住焦适之,焦适之下意识往后一缩,他们现在正在下朝的路上,皇上懒得坐撵车,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走着,身边伺候的人在后面跟着,如此动作立刻引来他们的注意,然还未等他们看见,就有一队侍卫挡在他们面前。
正德帝身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对皇上的忠心自是一等一的,对于这一部分的侍卫焦适之只负责挑选,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一点都没有插手,这支队伍的所属权完全归属于皇上。
焦适之也不知道正德帝对这支队伍灌输了怎样的想法,不过他们此时快速的动作的确是解救了他。
“皇上,您别这样。”焦适之压着声音说道,他们正在宫道上,若是真的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就算锦衣卫封锁的速度再快,张太后都有可能知道这事。
朱厚照冷着脸,眼神却是极其炙热,他沉声说道:“为何不行?”
焦适之抿唇不语。
正德帝逼近焦适之,在他反应的时候又加紧步伐一手拉住他的手腕,复又往下滑动,手指握住了焦适之的手指,一瞬间又变成了双手合十的模样。
焦适之吓得一缩,即使用力甩着,却还是被正德帝握得死紧。焦适之咬牙说道:“您是疯了吗?大庭广众之下,您是要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做什么?适之,你倒是来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朱厚照的手心非常滚烫,烫得焦适之觉得有点发疼。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道路,甚至都没有往两边看,声音终究是透露出一点软弱,“皇上,您别逼我……”
正德帝拉着他往左边一拐,径直入了旁边的亭子,身边的侍卫自发地把所有的出入口都围住了,而其他的宫人更是在旁边被看着。
“适之,你倒是说说,到底何为正轨?在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逼着谁?!”
入了亭子,正德帝猛一转身看着焦适之,嘴里的话语刚抛了出来,还没等焦适之回答,他又说道:“我从不逼着你回应我,然而若你是真心实意希望我娶妻生子,你又觉得我该如何作想?”
“要知道……”
“别人都不重要,你才是那个能真正捅我一刀的人。”
焦适之唇色粉淡,眉目敛合,清隽身姿站于朱厚照的身侧,犹如重墨中泼洒的淡淡笔痕,轻柔淡雅,不失颜色。
然而此时焦适之几乎是费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压抑住皇上质疑那刻的愤怒。那股愤怒毫无缘由,却在出现的那一刻便几乎涌遍他的全身。
捅他一刀?
皇上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质疑他的用心!
“皇上……”
焦适之深呼口气,终于是开口了,他抬头望着正看着他的青年,对他摊开了没有被抓住的左手。
正德帝看着焦适之皙白的手掌朝上向他展开,手心稍弯,微带粉色,那是一双很干净的手。
“您觉得,我对您藏头露尾。可我认为,对您来说,我正如这摊开的手掌,一眼便能望见所有的东西。莫说您所说继承人的事情,即便是嫁娶之事,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管,用什么样的身份去管?”
“皇上,您莫不是这么多年与臣相处惯了,忘记了您是皇上,而臣只是臣了。”
焦适之第一次在朱厚照面前展露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转变称谓间,瞬间拉开了那无形的距离,犹如周身带着尖刺般,却异常耀眼。
“您说臣逼迫您,可您怕是忘了,是您在逼迫臣才是。臣若是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便绝对不会数年如一日地居住在皇宫内。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私情的臣子,又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去居住在乾清宫,您难道真的觉得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吗?”
“人生不过百年罢了,肆意纵情地活着自然是好。可是您为皇上,臣为官员,即便赐字任之,到底有谁能真正肆意洒脱,逍遥自在?!”
“臣又能以什么样的嘴脸,什么样的面子,去令一国之君为臣冒天下之大不韪终生不娶?若真是如此,臣万死不能忏其罪责!”
焦适之昂首说道,声音语速都与往常无二,他漆黑眼眸中闪动的光芒带着摄人的压迫,话语轻柔犹带着不容辩驳的强硬。
朱厚照还从未见过适之如此痛快地说话。
平时的适之总是安静的,温和的,即便是在政见相反的时候,也只是笑着与对方辩驳,亦或是眉头微蹙地解释什么。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是一种静静的感觉。
可如今,却宛若突然活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带着焦适之去虎房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或多或少看穿了焦适之身上的伪装,或是因为心中好奇,又或者是他看着难受,他毫不犹豫地戳破了那层薄膜。
而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鲜活的焦适之,鲜活自然得如同现在一般。
朱厚照的手劲儿下意识更大了,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细碎的火苗,他情不自禁地说道,“适之,我爱你。”
焦适之顿时哑火了。
……喜欢与爱是不同的。
喜欢不过是刚上独木桥,而爱却已经站在河流湍急的独木桥中央,随时随地都可能撒手死去,亦或是获得重生。
正德帝笑了起来,一脸满足,趁着那句话把焦适之砸得没反应过来,探头在他唇上偷了个吻,把焦适之的耳根都逼得发红起来。
“你说得没错,我并没有给足你足够的安全感,我是皇帝,你是臣子,无论如何都会有隔阂,是我天真的以为融洽的关系能解决一切的事情,这是我的错。”朱厚照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焦适之眨了眨眼,觉得皇上所说的事情跟他刚才讲的事情似乎是有点关联……可是好像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讲的……明明是责任的问题,皇上怎么一股脑转到安全感上?
“皇上,臣刚才不是那个意思。”焦适之正欲辩解,却被朱厚照一把捂住了嘴,“适之的自称,我听着很不喜欢。”
焦适之眉眼中流露出无奈,光是从手掌上面的眼眸中便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扼腕,然而朱厚照假装看不见,继续说道:“别的暂且不说,却是我着相了。我一直想着让你待在我身边,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适之的才干出众,远不是一个小小的指挥同知能够发挥得出,我要把你送到那最高的位置上,也只有这才能衬得起你的光芒!”
焦适之猛然眨眼,他刚才说他没资格那句话,讲的可不是这个意思。他那只是为了让皇上看清楚事实,而不是随性而为。
可如今皇上所说的那最高的位置……焦适之心中一颤,身子往后一退避开皇上的手掌,低声而又快速地说道:“皇上,我之前所说的话,只是希望您能够认真一点地看清楚情况,您如此聪慧,自然该知道我最担忧的是什么。”
看清楚焦适之眼里的抗拒,朱厚照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了焦适之,轻声说道:“不能接受我,难道还不许来一个朋友间的拥抱?”
朋友……本来还想着挣扎的焦适之停住了动作,僵硬着身子被皇上搂在怀里。朱厚照也不嫌弃怀里的人抱着硬邦邦的,搂着他轻轻摇晃,低声叹息,“适之啊,你是怎么能够在如此鲜活跳脱之时,又立刻恢复如此平静的模样,着实是令我羡慕。”
焦适之苦笑,羡慕……
若是可以,他却是不希望自己是如此。
但凡有一丁点可能,焦适之又怎么会接连拒绝皇上的示爱,他又不是没心动,又不是对皇上没感情,如此一次次拒绝,怕不是傻子。
可他偏偏却只能做一个傻子。
且别说这情感本就不该,更重要的是,此时面对正德帝沉甸甸的情感,焦适之实在受不起。皇上的情感浓烈如火,激烈极端反倒逼得焦适之步步退让。情感的事情太复杂了,在这件事情上,焦适之永远都不敢赌,也不会去赌。
若是他踏出的这一步,迎接来的是万劫不复呢?
喜欢上他这样一个人,怕是皇上的悲哀。焦适之心里如此哀叹,却不能强迫着自己去答应,即便全身心都叫嚣着赞同,也绝对不行。
朱厚照轻轻抚摸着焦适之的头发,很柔顺,温和得犹如他的外表,却出乎意料的坚韧。他不满于适之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然而却是这一连串的东西构筑了适之的性格,他喜爱的,也正是这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