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体]愚者先生的坦白(49)

　　那是一轮正在融化的月亮。
　　仅在顷刻间，本就摇摇欲坠，如同残破天鹅绒幕布般的夜空便被彻底撕裂成两半，猩红、粘稠而滚烫的液体自无穷高处倾倒而下，并于半空中诡异地悬停，聚集，扭曲蠕动，交织出层层叠叠细密的网。
　　如同天地之外，还存在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些难以名状的恐怖阻隔在外，普通人目之所及，只有漫天的血雾，灰烬和尘埃。
　　这是几千年来，地面上的人类，距离“末日”最近的一次。
　　无人告别，无人拥抱，无人哭泣，垮塌的天幕之下，就连时间和思绪，也变得生涩而黏滞。诗人停止了歌唱，神父停止了祈祷，人们紧紧挨坐在教堂中，垂着头，闭着眼，无声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一道银白闪电落下，触目惊心的血色骤然缩减。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层无形“屏障”一点点染上深黑，逐渐凝结成一件蠕动着繁复花纹的斗篷，包裹了整片血海，包裹了一切失控与异变，飘荡着向高空飞去。
　　随着“屏障”升高，震耳欲聋的水流声也消失隐退，取而代之的是着尖锐的，断断续续的呓语，如同新生婴儿被人用手指掐住咽喉时，绝望而脆弱的悲鸣。
　　当一切回归无声。
　　灾难结束了。
　　紊乱的灵性彻底平息，劫后余生的非凡者们诧异地抬头，隔着厚重“天幕”，试图遥望神秘学所指的“星界”外，影影绰绰的虚幻图像。
　　随即，他们的神情变得各不相同，有人惶恐，有人皱眉，有的人瞬间陷入呆滞，有的人缄默无言，却泪流满面。
　　他们看见了一轮银色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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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这轮银月并没能维持几秒，血色海洋奔涌着汇聚，人们熟悉的绯红光芒再次铺满大地，并于破晓的晨光中渐渐褪隐。
　　“这是……”
　　尚未从巨大的压抑感中恢复过来，海柔尔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却见身旁的作家女士一下又一下吸着香烟，一贯慵懒的面庞浮现出少见的情绪。
　　“大概十五年前，”佛尔思自言自语般道，“你们应该见过这样的月亮。”
　　“但是，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呢……
　　“在那被湮灭的漫长历史里，这才是它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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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慷慨之城”拜亚姆，愚者教会总部。
　　“回去吧，各位，天灾结束了，这一次，依旧是我们的胜利。”身披华丽长袍的中年神使立于大殿中央，焦黄眉毛微颤，神情肃穆地看着下方攒动的人头。
　　“一切都会过去，太阳终将升起。
　　“回到你们的家里去，和你们的亲人在一起，好好吃一顿早餐，好好享受这个难得的休假。
　　“无需举行仪式，仁慈的主已经听见了你们的祈祷。”
　　“让我们再一次赞美愚者先生。”
　　“赞美愚者先生。”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人们虔诚地合十双手，向着神使后方的祭坛鞠躬行礼。做完礼拜后，人群向教堂的各个出口缓慢流淌而去。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结束。教会向人们承诺了一个崭新且充满希望的纪元，而在那个纪元到来之前，他们只需像往常一样正常生活，并对神明保持崇高的敬意。
　　沉默目送人群涌向街头，涌向广场，在清晨的暖阳中重获新生，听着他们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与哭泣，金发神使怔怔放下权杖，发现自己的领口早已被汗水浸透。
　　狗屎的第六纪元。
　　只不过是用于安抚民众的官方说辞罢了。
　　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见到两年后的太阳。
　　莫名感到一阵悲凉的滑稽，达尼兹咧开嘴角，走下讲坛，却在空旷的大殿里，迎面撞上了教会现任教宗，戴里克.伯格。
　　这位半巨人披着纯白长袍，步伐稳健，神情庄严，隐隐夹杂着一丝茫然，一丝急切。祂向达尼兹点头致意，速度却丝毫未减，径直朝教堂最深处的祷告室行去。
　　惊异于教宗冕下的突然现身，达尼兹在原地僵立了好几秒，随即，他深深吸入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转身上前，跟在了戴里克身后。
　　他们头顶上方，阳光透过窄窗，照射在一排排红宝石表面，如同蒙蒙灰雾中明亮的眼睛。
　　一步，两步，三步……穿过狭长而幽深的廊道，来到骤然开阔的祈祷大厅前，达尼兹停下脚步，前方的景象令他全身难以遏制地轻微颤栗起来，深蓝眼眸内波涛似海。
　　他看见戴里克.伯格，这位身高超过两米的地上天使，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眼眶湿润，手足无措间透露出分明的震撼与喜悦。
　　此时此刻，正在做祷告的信众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教宗和神使的异常，仿佛两人所处的空间被诡异割裂，却又存在某种关联。
　　大厅最前排，几位闭目祈祷的信徒间，一个穿黑色风衣的身影安静地坐下，抬头凝视着位于墙壁正上方，由塞维亚菊、圣水和雾气簇拥的巨大圣徽。
　　听闻门口传来的闷响，对方缓缓投来视线，略显昏暗的烛光下，达尼兹看见了一张曾经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那个疯子的冷峻侧脸。
　　只不过，令达尼兹感到陌生的是，这位冒险家的眼球不再是深棕色，而是一片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虚无而纯粹的死黑。
　　“好久不见。”年轻男子向二人温和笑道。
　　“好久不见，”戴里克.伯格目光刚刚找回焦点，立即低垂头颅，两行泪水落下，千言万语即将出口，却被他尽数化为沙哑的哽咽，“愚者先生。
　　“我代表白银城以及现存塔罗会的全体成员，在这里恭贺您的回归。”
　　达尼兹一动不动地僵立在戴里克身侧，好几次鼓足勇气，却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他也依旧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说以前的他还能在格尔曼.斯帕罗背后开两句调侃的玩笑，那么，如今，他已经真切地看到了那层无法撼动的厚障壁，明白在这样的无形转变里，每个人又抱着怎样的期望与不甘。
　　沙尘席卷过的地方，总有一些东西不可避免会被埋没。
　　他自己也不例外。
　　于是，达尼兹深深地，深深地埋下脑袋，像戴里克那样单膝跪地，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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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壳兰德桥区，另一所愚者教堂。
　　主日学校的女教师走下台阶，同放假的孩子们一一告别后，转身走向教堂前方的广场。
　　熟稔地掏出玉米粒，她一边散步，一边投喂沿途的白鸽，并于路边的公共座椅上，遇见了一位正在晒太阳的，头发全白的老者。
　　“早上好，黛西小姐。”
　　“早上好，帕列斯先生，您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保持乐观都是好习惯，”老者笑呵呵地补充了一句，“但有些年轻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随即，他的目光越过黛西，看向了远处一名正在向这边赶来的黑发男子。
　　黛西知道对方的身份，黑夜教会现任大主教之一，伦纳德.米切尔。当年大雾霾事件后，伦纳德曾几次在她那里调查莫里亚蒂侦探，也就是“侠盗”黑皇帝的线索，并在对方的种种事迹被教会写入典籍的同时，创作了大量抒情的小诗，表达他对旧友的怀念。
　　不过，作为主日学校的专业教师，黛西曾坚决反对将伦纳德先生的诗歌放入读写教材，理由是大部分孩子无法理解这种抽象的艺术。
　　礼貌地告别帕列斯，黛西继续向前走去，以免打扰这两位教会大人物的对话，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老头，”伦纳德主教急切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说，这一次，他真的醒了？”
　　“我和祂刚才见了一面。”帕列斯坦然回答，“但是，没有人可以确定，醒来的究竟是哪位存在。
　　“祂们可能达成了某种平衡，某种协定，而祂们最擅长的就是瞒过所有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