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47)
他嘴里念念有词:“一……”
青泽侧耳听了听。
“一……十……”
“一、十、百、……”
“一、十、百、千……”
“一、十、百、千……一、十、百、千……一、十、百、千……”
戴着面具的黑袍人走过画摊,书生停下了喃喃自语,恭恭敬敬地将画摊往后挪了挪。
怕是发自真心,却又不仅仅是怕。
甚至连那颤抖的手都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激动。
再看那择菜的农妇、修补篱笆的小伙们、晒太阳的老人、斗蛐蛐的小童,都停下了片刻之前机械重复的动作,整个村道如同静止。
狭长石屋间只听得被闷在袍子里沉重缓慢地沙沙脚步声。
他挪动得极为缓慢,使片刻的静止被无限延伸得仿佛没有尽头。整个静止的村庄目视黑袍人走来,目送黑袍人走远,直到他拐进村里另一条小巷、消失于视野之中,暂停许久的画面才重新播放了起来。
农妇在门口择着菜,麻布衣袖撸起,露出白花花的手腕;两颊画着花纹的小伙蹲在地上捣着浆,捣完把有些歪斜的篱笆墙扶正,把浆糊在有些开裂的地方;耄耋老人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睛眯成一只老猫,皱巴巴的纹路里嵌着一条浑浊的缝,似是清醒似是混沌;额点朱砂的小童们汲着破洞鞋,围作一团斗着蛐蛐,发出时大时小的惊呼声。
眼前仍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农家生活景象,甚至正常到有些诡异的地步。
青泽觉得后背发凉。
他确信殷洛必然也觉得此人有异,也不多做解释,径直向黑袍人追去。
黑袍人拐进去的小巷与主街也就几十米的距离,青泽疾步走到路口,向里一望——正对上几双老鼠似的从暗处窥伺的眼睛。
小巷也像老鼠栖居的阴沟,大概是主街和居民生活的废水都排到了这里,倒干不湿的土地被层层叠叠的脚印踩得高低不平,低处已然聚起了浊黑的水洼,带着垃圾久置的臭味。整条小巷且细且长,顶部大半被两盘伸出来的多余的房檐遮挡又背对阳光,废水滋养起了不少蚊蝇,嗡嗡嗡密密麻麻飞舞着。
小巷里站着三四个高低不一的黑袍面具人,在狭窄的缝隙间拢作一团,听到青泽的脚步声纷纷转过头来,睁着一双双带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与主干道不同,小巷里是极安静的,里面发出的同夜里一样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竟显得比外面青天白日下一片祥和的景象更真实些。
青泽挑了挑眉,无视黑袍人诡异的目光,悠悠然向小巷里走了一步。
黑袍人齐齐无声地后退了一步。
青泽轻笑一声,又抬起脚,听见身后一声宋清泽。
他收起笑容,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人间的化名,知道殷洛应当有了别的发现,便停下脚步,瞥了仍拢作一团的黑袍人一眼,转过头去。
殷洛在距自己两三米远的地方,看着街市的方向。
青泽走到殷洛身旁,问:“你刚才在叫我么?”
殷洛点了点头。
“看。”他伸手指了指刚才看的药摊。
青泽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小小的药摊。
陇下村三步一药摊十步一药楼,那药摊与别的药摊也没什么区别,虽然陆陆续续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在摊前排队,生意也算不得很好。好巧不巧,排队的村民之一便是昨夜的少年。
说话间,队伍已然排到了少年。他的衣服打着补丁,在怀里摸了好一会儿,摸出青泽刚才给的碎银,全部放在了药摊上。摊贩掂了掂,把碎银收了起来,拿了几个油纸袋,打开抽屉,将抽屉里的东西一袋一袋装好,足足装了两大捆,用红绳系在一起,递给他。
少年如同捧着珍宝似的抱着满怀的药走了。眼见少年离开,青泽走到他刚才买药的药摊前。他刚才走马观花,倒不曾注意过药摊上摆放了些什么药材,定睛一看才发现品相成色已然不能用稍次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垃圾。种类繁多的药材摆放得稀稀拉拉乱七八糟,全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殷洛先问了几种玄雍经常采购的药材,一一拿来看了看,闻了闻,摇了摇头,递回给摊主。
这些药材的成长环境太恶劣,药效已然损耗得七七八八了。
他在心中默默然记下,这才进入正题,道:“刚才那个少年买的是什么药?”
此时他们身后已经又排了两个买药的村民,摊主有些急了,没耐心应付殷洛,把病殃殃的药草扔回去,道:“客官,我很忙好吗?后面还排着队呢,要买就买,不买就让让后面的人。”
殷洛皱起了眉头:“你……”
摊主斜着身子、抻着脑袋对后面扬声道:“后面的客官,往前走走了!”
青泽一记眼刀向身后村民刮去,见他们站在原地不敢上前,转头拨开殷洛,拍了块银锭在摊上,对摊主道:“现在可以回答了?”
摊主将信将疑拿起银锭咬了一口,揉着腮帮子尴尬地笑了笑。
见摊主喜滋滋收下了银锭,青泽又转头对后面排队的人道:“这药摊上的药都没了!你们别等了,去去去,去别的摊子上排队去!”
摊主见别的客人走远了,挠挠脑袋,问:“您刚才问什么来着?”
青泽抄着手看着他。
摊主茫然地与他对视了一瞬,做出哦的嘴型,转头对殷洛笑得见牙不见眼:“客人,您……您刚才问什么来着?”
殷洛看着青泽越发娴熟的操作,咳了一声,道:“刚才那个少年买的是什么药?”
摊主神秘兮兮看他一眼:“客官您是外乡人吧?他买的可是只有我们陇下村才有的奇药——神鬼丸!”
【第四十七章-陇下魔踪(六)】
殷洛问:“这药有何用处?”
“神鬼丸是只有在我们陇下村才有的、天下第一的神药!”摊主拉开抽屉,把里面的药包打开,摊在摊上,露出几十粒黑色的药丸,“每日一粒,十日即可强身洗髓增长灵力,百日即可得见鬼神,千日即可原地飞升……”
他见了二人的神情,有些不太开心:“你们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也难怪,放眼天下,也只有我们陇下村才有这样的神药,你们不曾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殷洛道:“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个神鬼丸?”
摊主道:“您应当是挺早之前来的了吧?神鬼丸是一个外乡人几个月之前带来的,以前自然是没有。”
言语间,青泽已然百无聊赖地拿起一粒黑色药丸,用手指碾开,发现药丸的粉质极为粗糙,里面依稀可见硬硬的草梗,便摊开手,将药泥放到摊主眼前,问:“要是这药丸功效当真如此神奇,怎么会如此粗制滥造?”
摊主尴尬地咳了咳:“实不相瞒……这药是我自己炼的。药泥比不得大药铺捣得那么细,做出来的药丸自然是要糙些。”
殷洛道:“你说神鬼丸是外乡人带来的,怎么又会自己炼了?”
摊主挠了挠脑袋。
“不止是我,您在市集里能买到的神鬼丸都是我们自己炼的。神鬼丸的丹方那外乡人一开始就公布了出来,在村里着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就我所知,现在家里有炼丹炉的几乎都做起了这个生意。”他神神叨叨左顾右看了一会儿,头凑到殷洛面前,压低声音道,“您别看每个药摊里的神鬼丸长得差不多,可别家都没有我用料实在,偷工减料的……谁知道吃了效果会不会打折扣。您到我家买就是真的买对了!”
青泽也凑过耳来听了,觉得有些兴趣,道:“这神鬼丸的丹方是什么,你来讲讲?”
殷洛看他一眼,发现他当真是在难得的不耻下问,便抿着唇,等青泽问完。
“告诉你也无妨。将三钱生麻子、一两菖蒲、二两鬼臼捣成药泥、辅以麻蕡、用生鸡血熬稠,放在炼丹炉里炼制七天,则神鬼丸成。”摊主道,“你们是外乡人,拿了丹方也没有用处,炼制神鬼丸需要的关键药材需要大量灵气滋养,除了得陇山,别的地方都种不出来。”
摊主说到这里捋着下巴回想了一下,发现才不过几个月时间,自己已然想不起那个外乡人的模样。
他看起来应当很不起眼,来到村里的时候正是雨天,浑身湿得像只落水狗,被村里的一户人家收留了下来。
彼时村里的鸡还很多,没有似现在这般都被杀掉取了血。收留他的那户人家有个女儿正是爱美的年纪,穿着一件红艳艳的碎花夹袄,脚腕戴着铃铛,梳着两根乌油油的粗麻花似的辫子,身形相貌带着年轻特有的、胖嘟嘟的珠圆玉润,天天不亮就端了一簸箕米糠在院子里喂鸡。
小姑娘是个勤快活泼的性子,五官水灵,却对自己的婴儿肥很有些介意。村里最会画画的书生看过不少画册,时不常喝点小酒、画几幅下巴尖尖眼睛长长身形飘逸的美人图。姑娘自卑,不爱买胭脂水粉,倒是爱用零花钱买喜欢的美人图。
卖药郎的药摊和书生的书摊一度隔得极近,两个摊子背靠一滩小小的灵泉,听见水哗哗溜下来,相距也不过数十丈,称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见着见着也便眼熟了那个小姑娘。
图是墨汁画的,晾干总需要时间,小姑娘就站在画摊旁就着水流声看着书生垂着头画另一幅。
书生和村里其他青年都不一样,说话不疾不徐,穿着一件算不得多好却干干净净的长衫,指甲修剪得平平的,坐在一株枝干粗壮叶片丰茂的柳树下。微风徐来、柳条低垂,细碎叶影洒在画摊上,也洒在书生身上,低头画画时便可以看见他直直的鼻梁。
待画晾好了,书生将宣纸裱了起来,慢悠悠卷在一起,递给姑娘。
便有一次自己出摊,看见那姑娘又在书生的画摊前。画摊上的宣纸上空空如也,摊着两片细细长长的、飘落的柳叶。书生无心观柳,沮丧地叹着气,似乎是灵感有些枯竭。
姑娘犹豫了好一会儿,轻手轻脚走到摊前,伸出手在书生眼前晃了晃,腼腆地笑着,期期艾艾地问这次可不可以画她。
书生有些诧异,点点头说好啊。
这张画他画得认真极了,自己都快收摊了才画好。
姑娘紧张地接过画,认真地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不迭从怀里掏出钱,小心把画卷起来。
卖药郎在书生把画翻过来给姑娘看的时候瞥了一眼,画上的女孩穿着红艳艳的碎花袄,梳着黑油油的麻花辫,下巴尖尖、眼睛长长,腰肢柔软、形若细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