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毕十二年的我想结婚(14)
我心想完蛋了。
有一百位天使在我的脑海里吹响福音。
假如之前我还可以把船长当做初恋,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爱上除他以外的人。
这一晚大起大落,曲折百转。
我问白津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在禁闭室的时候开始的,在棒球场的时候确定——”他像发誓一样说出接下来的话,“我喜欢你……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我欸了一声,心中不无失落:果然还是我精神力外泄影响了他一向的情感判断吗?可是我听到他的表白又觉得掉进了沾满糖结晶的蜜罐,真好,我们是同时确定喜欢对方的。
我又问白津他为什么要在65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我。
白津唔了一声,他沉吟片刻舒缓又温柔地背诵诗歌:“‘我从星球的表面醒来。一根拐杖。敲醒了睡在另一世界的他。’”
我从星球的表面醒来。
一根拐杖。
敲醒了睡在另一世界的他。
他将我爱之人推入深渊。
于是我得以拥她入怀。[注1]
原来如此。我卸下了最后的怀疑和担忧,全心全意地喜欢他。
我接着他念的情诗把整首吟诵,然后被白津捂住了眼睛。
我还想问他那个苹果是从哪里拿来的。我还有好多问题。
不过今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明早我便要乘坐跃迁飞船返校。
我怀着雀跃而期待的心情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提交结合申请?”我会尽快把最后一门课结业的——
白津按在我眼睛上的手动了一下,他放开了手,俯下/身与我视线齐平。
他是认真的。
我咽了一口口水。现在吻他会不会太快了?
“顾承宴,你听我说……目前的我没有资格和你提交结合申请。”
我飘飞升空的灵魂停顿在原地。
“……?”
我之前说白津是我见过最狡诈的哨兵——这是十二年后的我的“马后炮”式追评。
“我的父亲是军部外协联盟的主要成员,名下拥有仙琴星团内五个α级星系和十七个β级星系……在我母亲与他结合后,他又继承了我外祖父一族的全部财产。除了对星禁忌武器神怒之杖,还有……”
在人的隐私极为珍贵的当代,若不是通过傅医师和谢尔盖我便无法知道白津的家族的一点消息。白津本人则几乎把他家的家底全部告诉我了——在星网上可以卖出一笔不菲的价钱。
我听得头脑发晕。我以前光知道他家境优渥,可不知道是这么回事。
那、那为什么不能?
我还没有失智到怀疑白津像老掉牙的小说一样有婚约者——哨兵协会和向导协会并不承认邪异的契约。
“但是我父亲至今没有确立继承人。我……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同龄弟弟。”白津的脸色提到这个弟弟时染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阴霾,“我目前只是船长,而父亲曾宣称大概率会把继承权全部交给他。”
白津把他的隐私和秘密告诉了我,我只想再抱抱他——我隐约猜到了白津的精神世界是怎么回事——其实我没有猜对,这也是后话。
“……顾承宴,你能等我十年吗。”他的声音滞涩而低沉,明显的呼吸声萦绕在我耳畔。
我稍微冷静下来了。这需要我做一个权威的挑衅者,延毕十年!有历史记录的绶穗最晚毕业生也只是延毕五年而已。我目前的席位排名是第三名,剩下的一门课的教授视我为得意门生,他在我出发去前线之前还私下为我规划冲击第一名的方案。
可是白津从来没有违背他的承诺过。他说他用十年可以成为三星少将,我就会像在禁闭室里一样、比那时更信任他。
我一点也不冷静。我抱住了他,答应了他。
……
直至我拖着行李离开62船,我和白津也只是拥抱了两次,在门口互道了一声晚安。
他凌晨四点接到紧急任务,甚至没能和我道别。
我至今没有见到白津的精神体,他也没有见到我的精神体。
那时候因为恋情乍定而兴奋的我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分别的时候我们坚信十年后会相见,或许是因为害怕时间扰乱了一切——为了另一条线上的可能——我们各自组建家庭——我与白津都没有把精神体放出。
装在棒球服口袋里的苹果早就化为尘土。
我已经延毕十二年了。
【番外1?厄灾之鲸】
①
白津父母的结合曾震动星际的最上层社交圈:父亲是精神力S级的哨兵,母亲却是普通女性。
少年白津拒绝对此发表意见。
今天是父母结合十周年,邀请了双方的亲友和有往来的家族。
母亲温婉地依偎在高大威严的父亲身边,有时候她想起什么趣事,父亲便低下头以方便自己的妻子耳语。他们是一对奇异的璧人——所有见过白津父母的人都如此感慨。
白津在二楼俯视着一切,他的怀中捧着《荆棘堡》的小说。
两年前他偶尔逃课溜回家,在父母的房间外听见父亲的“正义”演说:
他有个同龄的弟弟。这是当年向普通人身份的母亲求婚、信誓旦旦无畏精神崩溃的父亲的“杰作”,他与一位女向导秘密结合,只是为了精神世界的稳定——然而意外拥有了另一个儿子。
母亲是仙琴座仅剩的六个上古贵族家族之一门也的唯一继承人,外祖父与外祖母是哨向夫妻,诞下了普通人独女(13.6%的概率)。
父亲就像神话中的大神明,只是因为降临人世时的一瞥便将母亲和母亲的财产占为己有。
七岁的他就被迫知道:父母的结合是一场因欲/望和不克制而起也因欲/望和不克制而迅速终结的悲剧。
“艾莉丝,你会把那个孩子好好抚养的吧?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白津往后退,他通过门缝望见父亲说完这话看向这里的眼神——父亲是故意让他知晓的。
他感到恶心而恐惧。
我绝不要像父亲这样。
②
白津的精神体有特殊缺陷——他无法与大多精神体产生共鸣。附着在其精神力上的δ元素像惰性气体一样很难产生“交流电”。这是祖母,一位精神力S+级的向导的判决词。
“你的精神体与祖上一位‘放逐者’一模一样,唔这应该是返祖的返祖吧,像你父亲还有你的爷爷,他们的精神体都是锋齿鲨,你的精神体却是灭绝于中世纪的厄灾鲸鱼。”
“放逐者?”
“他是一位流淌着复仇血液的男人,幼年时为父亲抛弃,后来带着他国军队屠戮了全族。他从没有爱过人,是合格的冷血恶魔……津津你看,在这里,尽管被涂抹过,还是能看出来……他的精神体是厄灾巨鲸,这本身就意味着他没有爱人的可能。呵,这样恐怖的男人是家族的祖先,你害怕吗?”
“我懂得爱人的,我爱妈妈,还有您……。”
“呵呵,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传说厄灾鲸鱼是厄灾女神被长兄大神明打落海底溺毙后的骸骨所化,它没有同伴也无法繁衍,身心腐化之后便会诞生新的厄灾鲸鱼。人们在多个纪元的探索中发现,精神体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核心,它对其他精神体的吸引或者说接受程度的个体差异很大,你听说过完美兼容型的向导吧?那可是非常罕见、甚至不正确地说,那是珍贵的只供应给最上层哨兵的奢侈品。不过我也说不准即便你有幸遇到这样一位,你能否与他(她)的精神力产生共振。我的意思是,你很难凭借哨兵的特性/爱上一个陌生向导。不过也没太大问题,一旦你与对方结合,你自然而然会爱他(她)。”
③
白津十九岁的时候组建了一艘小飞船。
不久他得知有一位绶穗的向导要来62船。这是好事,他并不自负轻敌,多一位有能力的向导医师能更好地为船员们的精神状态保驾护航。
某天为白津检查精神世界的傅医师提了一句:“船长,说起来顾医师好像对你的事蛮有兴趣的……”
年轻的船长出于谨慎,在下一次见到顾医师的时候以随意闲聊的方式警告了他。
白津自知他唯一拥有的是62船船长的身份,与傅医师的等级都不太匹配,毋论目前位列绶穗第三席的顾医师;因而纵然他认为自己不会对两位向导产生上下级之外的感情,也最好不留痕迹地保持疏离。
他一直非常谨慎认真地对待顾医师,包括其对厕所卫生的不满。
唯一一次稍有差错是他的灵魂指针落在了医疗区。
白津看着被他吓得结巴的顾医师,非但不反思自己的态度用词和语气,还暗地自居前辈身份替这位向导的人生担忧。
只有单纯的人,才会响应学校的号召来到前线。真亏他平平安安长到二十岁啊。
白津看着面色憔悴的顾医师弯下腰去捡橙子,上衣因之卷起,露出了纤细而线条漂亮的腰腹。
年轻气盛的船长先生的视线在顾医师的腰上停留了两秒。
于是他谨慎小心地退到了外间,静静等待。
太失礼了。
④
第一次读书会,白津没想到傅医师选择的书是《荆棘堡》。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读过这本书,时隔多年重新阅读,相敬如宾饱受羡赞的父母的溃烂内里屡次浮现。他简直不是在读小说,而是在复习父亲的虚伪和兽欲。
因而面对显然敷衍了事、背诵文学评价的顾医师,白津内心略显不满:他连书都没有认真看,就可以轻松地越过它,人云亦云地赞美不顾他人眼光、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
白津看着翻找页码的顾医师,决定采用他自己的观点——而不是顺应这两位医师以及其余评论家的阅读感受。
他说得井井有条,自成逻辑,傅医师甚至夸张地赞美白津的发言。
……然而十九岁的白津到底怀有意气和天真。他感到正在发言的自己是一只可怜的困兽,永远被父亲透过门缝投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瞥禁锢;与其说是和两位医师交流读后感,倒不如说是自己代入感太强——他以为自己就是那帮受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牵连而死亡的仆人——因而说了一大堆过度阐释。
悲哀地意识到他只是夸夸其谈的小丑,白津绕过还在赞美自己的傅医师,看向顾医师。
顾医师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62船的优质医疗资源。白津迅速消除了消极情绪,调整了态度,力图让读书交流会往正常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