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毕十二年的我想结婚(10)
我觉得大副说相声损人的习惯像铁森堡防线一样坚不可摧,他绝对知道“不耻下问”什么意思,这家伙——
“干杯。”我想我得镇定点,既然白津都不计较了——他是因为前线的事而不高兴嘛。
我和大副看向白津,白津这才随意地和我们碰杯。
他喝了一口果汁,双手自然地放在餐桌上,神情也稍有变化,淡然地和我打招呼:“顾医师,刚才以为我看错了,没打招呼,抱歉。”
我滑动桌面上方的虚拟菜单光幕,也用最自然的声音回复:“啊啊,没事,我也看见大副了,我还以为他身边的是别的乘客,没想到是船长。呵呵。”
大副眼睁睁看着我点了最昂贵的套餐,沉痛地挥手,“行啦,别叨叨了,咱们又不是不在一条船上,天天见面的人,有什么好废话的。吃吧,顾医师,你是不是报复我尿歪的事呢,您老这一下整我半个月工资。”
这是我时隔十七天零十二个小时再次和白津说话。
我为什么记得如此仔细……我咀嚼食物的时候恍惚想到这个问题。
大副的精神世界的状态暂且稳定住了,船长说大副还是要争取找个向导比较好,否则以后危险了未必能复制这次的顺利。
“我也想找啊,顾医师也知道的,我现在这个等级,可以找的向导还不如顾——唔唔呕,对不起对不起,顾医师,我不是性骚扰你嗷,我我我我对你绝对没什么想法的。”大副的脸涨成猪肝色,他被白津塞了一嘴蛋黄奶油面包,差点噎得翻白眼。
我为了表示我不再在意那天晚上白津的警告,奋力消灭眼前的炙烤吞羊排,刀叉在上等餐盘上划过,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有个叔叔,他继承了我祖母的所有餐具收藏,我母亲则重新在老家建立了一个巨大的餐具收藏房;因而我对餐具也有一点研究,便侧身问服务生这是哪里产的。
服务生是普通人,他弯下腰给我介绍餐具,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有时飘向对面的白津。
白津在百无聊赖地撑着脸戳一片柠檬,他是哨兵,吃东西比我快多了。甜点还没有上。
“你下去吧。”白津最终开口,他看着那位耳朵红了的服务生关上门,又戳起柠檬。
好幼稚,好傻,居然有人会喜欢船长。
我们三个人都看出来了,大副甚至还笑嘻嘻地开玩笑,结果白津踹了他两脚。
“我不说了,我他妈——船长,您上次给我的那一顿毒打啊卧槽,我在中心治疗的时候,人家老医师还非要我填写‘人格健全’问卷,以为我遭受非人虐待哈哈哈。哎说起来,顾医师你真行,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老医师说她一辈子没见过几个正在啥玻璃期的哨兵,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标本。怪渗人,啧啧啧。”
我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看了大副一眼,大副也明白过来了。这是无法广而告之的我们三个人的秘密。
白津换了个姿势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就像他平时在飞船食堂的状态。
我想,船长不愧是船长,我也必须把那天的不愉快解决了,然后好好过完剩下的两个月,回学校参加见面会——就可以毕业回家。
第36章
从餐厅出来,大副坚持要去买一个智能马桶系统。
我说商用的智能系统与飞船的系统不兼容,而且没必要,他有这个意识就行了。
大副不同意,于是在白津的劝说下假装放弃,实则趁我们两等列车的时候跑去商业塔楼了。
白津看完了大副的消息,站在我两米外问:“顾医师,你要去——”
“我去星菱那边打一会棒球,之前就预约了。”我本来是打算和大副吃完饭一个人去的,背包里还装着棒球服和手套。
今天是难得的休假日(仅限白天),我从学校带来的棒球装备一次都没有用过。
绶穗星没有好的棒球场,听闻著名古典运动场建造商会星菱在这边开了一家分馆,我早就想去看看。
白津理所当然地问我:“要我陪你去吗?”
我一愣,然后点头。船长是我的安全的第一负责人,他想看着我打棒球的话完全没问题。
我们两就换乘了对面的列车,来到星菱棒球馆。
我拎着背包往向导专用更衣室去,白津则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预约的是人机棒球,这个年代根本凑不到十八个打棒球的活人,反正我一个人轮流玩投手、捕手、二垒手什么的更好。
我戴着棒球帽站上投手丘,握住棒球的四缝线,以左脚为支点抬高右脚,用腰部和手臂的力量朝着机器捕手的手套把球投掷出去。
“——啪——”球进入手套的声音很不错。脚下的土丘堆得也很棒。
我心情舒畅地接住了捕手扔过来的球,准备再试投几次,然后正式开始。
不知道白津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啊……
我又投了三球,觉得身体可以接受,就跑到白津坐着的长椅那去设置这一场比赛的人物设定。
我比较喜欢古代美职棒的一些选手,每次玩人机棒球一定会选择让机器人模拟这些远古的历史人物。
白津看见我跑过来好像有点意外,他以为出什么事了,做出一个前倾准备起身的姿势,“怎么了?”
我摆手,绕过他去柜式机器边选择参赛人物。
“……你很喜欢棒球吗?”白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本不愿和他交谈,为了解决那晚的不愉快,我鼓励自己:那就先把气氛炒热,回去的时候好好道个歉吧。
“也不是多喜欢,我父亲很喜欢而已。我的手臂并不柔软,投球的时候手腕这里使不出力气的,”我摸着我的右手,然后又伸出手指给他看,“因为在学校做的是治疗方面的研究,手指倒是比较敏锐,啊,还有,打棒球要靠下半身力量,你看我的腰部、大腿,这里还有这里,呃……怎么说呢我只是普普通通的棒球爱好者。”我在学校也没有人陪我打棒球,以致一时关不住话匣子说了许多。
……
选好了。
我感到许久未有的放松畅快,于是下意识地抬头,视线沿着白津的喉结一路向上,从他的下巴、嘴唇、鼻梁、眼睛到额头,还有他别着骷髅发卡在微风中晃动的黑发。
这一切在一瞬间发生。
我没有想到不知不觉我和白津靠得这么近。我们面对面,他双手插兜低着头看我。
和那晚一样近。在室外充足的光线下我连他的睫毛都看得清。
太亮了,我甚至闭了眼,意识到这更奇怪且不礼貌后又赶紧睁开。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没有什么表情。
不是在指挥室沉稳冷静的船长;
不是在休息区懒懒散散的船长;
不是在医疗区无聊悠闲的船长;
不是接受告状敷衍应对的船长;
不是请我帮忙事后却恐吓我的船长;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迷茫又可爱。
我觉得今天的船长好可爱。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我的心脏怦怦跳动。
我的心脏却为之怦怦跳动。
我想捂着脸后退,想努力回想白津微狭的眼睛紧盯我的压迫力、想记起他说过的警告。
我慌乱地像被海水浪潮吞没的螃蟹,咋咋呼呼地四处寻找掩体钻进去。我瞥见草坪边的植物,突发奇想地找话题:“啊,这个!我老家也有种,啊真是的,我差不多九年没回家了,说不定这个是我父亲种出来的哈哈。”
白津顺着我的话看了一眼那株橘黄色的针叶植物,沉吟道:“嗯,说不定。”
喂、喂,船长,你干嘛顺着我的话……我们家售卖的农产品怎么会到这颗新开辟的星球啊!超过贸易区域限制了!会罚款的!
我略带气恼地继续扯淡,浑身的血液在他慢悠悠的语速里蒸腾为气体熏染四肢,使我昏昏沉沉、高热难退:“船长你知道这个的学名叫什么吗?藏叶百葵,叫藏叶百葵,像不像日裔的名字,说不定就是有日裔基因的探索员发现并命名的噢。”
“嗯,说不定。”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我快要被白津气死了。
他今天为什么如此附和我?!
啊,那个!我余光看见长椅下有一个海星形状的东西,连忙蹲下/身凑过去。
哪怕它不是我一直想再看一次的家乡特产,当时的我也会为了摆脱失控的情绪而唐突地转移注意力。
果然,我一瞬间忘掉了我在向什么做无谓无聊的斗争,只是伸手把那个东西摸了出来。
结果确认是上一位使用者忘掉的背包挂件。
我又松手扔掉它。脏兮兮的触感。
白津跟着我蹲了下来,他今天是一定要让我卸掉紧张、重新进入他的聊天舒适圈不可了。
“我还以为是老家的水果。海星形状的,掰开来有五角星形的果肉……”不幸的是,我的神经和理智在之前就因为白津“啪——”地绷断了。眼下我简直是毫无逻辑地、絮絮叨叨地告诉他我老家的农产品,从如何分区、选择种子、培育翻土到收获季的篝火……我只知道飞快地把我的记忆和思绪说出来,这样便可以暂时隔离我的不自在和其余的微妙情感,这样便可以让我醒悟我只是白津的随船医师。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白津几次想说话,我都因为神经太紧张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便只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我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船长,你知道吗,我一直就想毕业以后回老家帮忙种地,穿着农民背带裤戴着土黄色遮阳帽在果林之间查看温湿和肥力,傍晚抱着一筐熟透的水果冲下山坡把——唔”
蹲在一旁的白津用一只苹果堵住了我剩下的话。
欸,苹果?
他哪里来的苹果?
我的牙齿顺着惯性咬在苹果皮上,酸甜的汁液顺着牙齿流到我的舌头上。
清脆的声音透过牙齿传达耳膜,我突然悬崖勒马把接下来的话全数抛弃。
“你不想打棒球了吗?”白津就着拿苹果的姿势站起来,他朝咬住苹果的我最后看了一眼,便收了手插回口袋别过身去。
他的声音暗哑沉闷,也许生气了。
我眨了眨眼,默默松开牙齿,本来想把咬出一个牙印的苹果扔进垃圾桶,后来还是塞进了棒球服裤子的口袋。
白津这时候才转过身看我。
“那、那、我去投球了。”我紧张地朝他鞠了一躬。
就像和父亲小时候一起看的棒球比赛视频里初次登板的选手,笔直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