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仙门(20)
红澜眉头轻蹙,像不明白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邡也不再多言,“罢了,先了结此事吧。”
红澜看他半响,却没有再走开,而是微不可见的点了头,说了声:“好。”
云邡一怔,低头笑起来。
.
阵外是深秋,霜降刚过,凉意隔着衣衫透不进来,而阵内正轮到寒冬,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红澜走在里头,雪落了满肩。
云邡刚要跟上师兄,忽然又停住了步子。
他回过神来,自己是刚按下了葫芦又浮起了瓢,城墙这头补全了,那头还刮着扎心的小风,上头搁着一个可怜巴巴的谢秋寒呢。
“小秋寒,”云邡蹲到他身边,谢秋寒正坐在地上,靠在穷奇腿上歇息。
“伤好些了吗?”
“好了。”
谢秋寒用了魔丹后,体质变化很大,寻常小伤片刻即愈,即便是受了魔尊一掌,此时也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识海内有一股骇人的真气正蠢蠢欲动,只要他心境摇动,便会立刻涌流而出。
他此时勉强占着上风,压着那股真气,但那东西始终是虎狼在侧,时刻劝诱着他。
云邡看了看他伤势,果然好了不少,便换了副慈祥的面孔,道:“你带金林师叔回厢房候着,我去去就回好吗?”
去去就回?
谢秋寒盯着他,问:“魔尊方才也说,若他回不去,便让他下属自寻出路,我呢?”
云邡:“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
自己都说不分明。
谢秋寒心里凉了下来。
云邡出走时,一言不发,留了一个桃木枝做替身来糊弄他。
现在七杀阵摆在眼前,分明一场有去无回的恶战,他又说“去去就回”。
谢秋寒思及此,生硬道:“仙座要去便去,何必过问弟子呢。”
云邡心里嘶了一声,就知道这个坎没这么好过。
只是大敌当前,情势紧急,也不容得他迟疑。
他吩咐道:“穷奇,你送秋寒……和金林师叔,”他良心发现的及时补上老人家,“送去安全地方,速速回来助我。”
穷奇吼了一声,是应的好。
云邡这才提剑往阵内去——
结果回头一看,谢秋寒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
“不是让你回去吗?”
谢秋寒冷冷道:“弟子愿去哪里,仙座就管不着了。”
云邡气笑了。
合着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但我偏要走你这边”的歪理!
他怎么养出这么个别扭小崽子的?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揽住谢秋寒,趁小崽子没反应过来,在后背轻轻一托,直接将他抛上了穷奇后背。
并‘好言’相劝道:“大人的事,你听也听不懂,打也打不过,别闹了。”
说着一拍穷奇的的后腿,“赶紧带走。”
穷奇嗷呜一声腾空而起,谢秋寒垂着头,紧紧的揪着穷奇的鬓毛,手背青筋突起,从半空中狠狠的盯住底下的人,眼圈全红了,目光凄哀。
云邡心口一哆嗦,真是服了这小子,这都跟哪学的!
他低下头大步朝阵内走去。
哪知这时,穷奇居然跃过他头顶,直不楞登的闯进了阵法当中!
这掉链子的穷奇刚入阵,便有万剑刺来,稍不留神就会炸成刺猬,它在空中翻了个身,将飞剑都弹了回去。
正是洋洋得意之时,却想起背上还有个人!
云邡一跃而至,接住空中掉下来的谢秋寒。
少年太瘦了,这番遭遇似乎又褪下一层皮肉,骨头隔着衣服都咯人了。
谢秋寒推开他,垂首整理衣袍。
云邡望了他片刻,张了嘴又闭上,决定还是捏个软点的柿子。
于是他转头揪着穷奇的耳朵恶狠狠的训。
“是我让它进来的,”谢秋寒见状道,“你要怪怪我吧。”
合着他还自己送上门。
“还没轮到你呢,你以为你能免吗!你紧跟我,不要掺和,见机行事,该跑就跑,知不知道?”
谢秋寒低着头:“我……你不必管我。”
云邡多瞧了他两眼。
谢秋寒要是死拧着,云邡还能和他硬碰硬,但小崽子一露委屈相,他就觉得良心隐隐作痛。
“罢了,”他烦躁的一摆手,“这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凡我有命在,就不会让你掉一根毫毛的。”
说着要走。
谢秋寒却站定不动,涩涩开口问,“你……云邡是……”
云邡知道他问的什么,“并非编来糊弄你的。邡是蜀中一小城,我出生的地方,神霄是入主紫霄天宫后的道号,不然你看哪个敢起个名字与神明齐列、九霄并肩的呢?你同我就像以前一样就好。”
像以前一样就好?
谢秋寒心里微微一动,似乎知道“云邡”不是假的,心中便松快了不少。
他自小离家,外表是不得不为之的持重,内心却敏感极了,渴求温情,但凡进了他心里的,稍稍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一番惊涛骇浪。
云邡的只言片语,让他在自己吓自己的大悲和大喜之间来回。
实在是……太过在意了。
红澜在前面不远处等着,虽然面无表情,但却把两个人都给看的心虚了。
云邡很快牵着谢秋寒过去,口中不住的教训着什么,行到师兄面前方止。
红澜扫一眼他们,思索片刻,探手在环戒中寻了一阵,掏出一个精巧的双龙环佩,递给谢秋寒,“见面礼。”
谢秋寒:“?”
云邡:“……”
不要白不要,他替谢秋寒收拢了,微笑道:“快多谢师兄。”
谢秋寒茫然:“多谢师兄。”
云邡微妙的看了他一眼,“乱叫什么。”
谢秋寒更茫然了。
红澜一颔首,“走吧。”
说着转身走进一片血煞之中,身边人即使杀红了眼,依然发自内心的畏惧,不敢靠近,他平静的的走着,便开出了一条道。
半柱香前,他还要取谢秋寒性命,但谢秋寒对他生不出憎恶之情。
谢秋寒心想,魔尊红澜先前是名门正派的大弟子,如今是血海尸山里走出的的大魔头,这是不是也是他的归宿?
可云邡走在他身边,尽管顶着陌生皮囊,却依然亲近的令人安心。
红澜说,他不必走太远,但他也从不奢求走远,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就可以了。
第21章
在道场内,中央的祭台上,第一个倒下的是一名老者。
在一众绫罗裹身的国之栋梁和修士里,他显得很不一样。
他瘦骨嶙峋,两鬓灰白,贴在耳后,身上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布衣,背着一把破布包裹的剑,身后只跟了一名圆脸稚子,兴许是剑童,但那剑童吓的泪汪汪,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老人的胳膊,不知道到底谁搀着谁。
小童一边哭一边喊:“阿爷,阿爷你怎么了,谁来救救我阿爷……”
一双洁净有力的手伸了出来,扶住了老者。
小童却吓的更厉害了,“你……你……”
老者看了伸出援手的空冥一眼,缓慢但坚定的推开了他的手,“小鱼,扶我起来。”
小童泫然欲泣,在一阵要把心肺都掏空的咳嗽声里扶起了老者。
见者掩面。
这是北川冰河剑圣,剑一出鞘,无人可与之争锋芒。
百年没有露过面,谁也没想到,再登场时他会是这个样子。
剑圣性情孤僻,除了武学和修行没有什么别的兴趣,常年独自在寒天冻地的北川修行,无门无派,除了早年收过一个徒弟,身边再没有其他人,后来老到徒弟都死了,他便又将徒弟的小儿抚养长大,便是身边这童子。
那大衍七杀阵兴许是长了心眼,也知道欺软怕硬,先拿了老剑圣开刀,将他识海枯竭,真气吸干,便是一笔开头彩。
空冥冷眼旁观,忽然问道:“你来的时候受过伤?”
剑圣虽年老,但毕竟是差点问鼎大道之人,不至于虚弱至此。
剑圣捂着胸口咳喘不停,无暇答问,空冥便将目光挪到小童身上。
小童胆子就针尖大,立刻嘴唇哆嗦着把老剑圣卖了个底朝天:“来、来的路上有个人,他说阿爷是剑圣,要下战书,阿爷就和他拔剑了……”
旁边有个五大三粗的武修立即愤愤道:“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子!我去将他捉来给您赔罪——”他话一顿,神情微妙的扭头,“你拽我裤腰带干什么?”
身边人立马撒手,在大家的注视下恨不得也跳台当肉串。
这武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揭人短处来的么?
剑圣抬起眼,额上一条宽纹攒着风霜刀剑,这老人平静道:“多谢,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
修士们中有尊老爱幼这点讲究吗?摆在明面上是有的。
但和弱肉强食、一战成名比起来,似乎又微不足道了。
剑圣曾经是每个以武入道的修士行路上的一座地标,他永远立在极北之地,高山仰止。
但就算是他,同样是既抵不过年老体衰,也抵不过长江后浪来势汹汹。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高山已经塌了,又何必去踩上一脚呢?
空冥掏出一瓶丹药,神情温和的递出去,“小孩儿,你来,给你阿爷服下。”
剑圣并没有强撑,让小童去拿了过来。
他服了药,歇了片刻后,面色果然好了不少。
剑圣举目望去,将阵内生杀变化收归眼底,有所感悟,“这便是大衍七杀阵?”
空冥颔首。
剑圣道:“太初一炁,分化阴阳,造化乾坤,生出虫鱼鸟兽,极造化之灵秀,诞出人族,为万灵之长也,而这阵却倒逆而行,剐尽人族灵气,化阴阳为浑沌,聚还元气,的确是精妙至极,想必要不了多久,这阵内便再无生死造化,重归鸿蒙之态,自成一方小世界了。”
空冥客气道:“剑圣说的对,果然是窥了大道之人了。”
“然君之所图,并非这方小世界吧?”
“自然不是,大衍七杀阵,可不止这一小方天地,”空冥含笑道,“大道无言,加诸于身,今日幸得多位大能在此,大派掌门,国之栋梁,各州城主,诸位气运牵连天地变数,怎么会只是这一方小天地呢?”
在座诸人牵系众多,剑圣不禁长叹一声:“众生何辜,你又何苦。”
“何辜?何苦?”空冥重复一声,自顾自笑了笑,扭头向剑圣问道,“剑圣,你分明得窥大道,却飞升不得,以至年老体衰,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