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妖物生(58)
段章再次觉得这位发小屁话太多,如果日常交流也可以像发微信那样,他一定直接送他一个句号。
言归正传,季家的门开了,里面却没有人走出来。正当南玻要再次发问时,里头却传来了季情的声音。
“司年大人,请进来吧。”这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是不是隔得远的缘故,有些微弱。
“走吧。”司年微微蹙眉,但却没有多问。
三人走进大门后,那扇爬满了墨绿藤蔓的铁门就自动关上了。门里的世界,草木之力更加浓厚,各种各样的花草都繁盛异常,占据了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个角落。
一条鹅卵石小路在这草木的世界里蜿蜒前行,带着他们走向深处。
“哇……”南玻打量着这与海底截然不同的风貌,由衷地发出赞叹。谁能想到在人类的钢铁丛林里,还有这样的一个院子呢?
他不由想起了黑仙花的故乡,苗疆的丛林,就是这样的吗?
走着走着,草木渐深。
两侧的树从低矮的花树渐渐拔高,最终那巨大的树冠在头顶汇合,逐渐形成一条天然拱廊。有蝴蝶从拱廊的深处飞出来,这些讨人厌的自诩美丽的小东西绕着三人飞了好几圈,像在打量他们。
草木的缝隙里,也隐约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那位就是司年大人吗?”
“哪一位啊?”
“他们过来了呀。”
“竟然还有一个人类……”
“哎呀他看过来了!”
“嘤。”
“嘤嘤嘤。”
“美芽脸红了脸红了!”
“脸红了!”
“……”
如果司年没有听错的话,这群成了精的草木在对他男朋友发花痴。于是他冷冷一眼扫过去,四周就忽然安静了。
季情的声音便又从深处传来:“大人,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很少见到生人,有些激动。”
司年没理,挑眉看向段章。
段章从容得很,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抬手为他拨开拱廊上垂下的藤蔓,说:“这里的草木都是活的吗?”
司年:“草木本来就都是活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诞生自己的灵智。”
随即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两句,南玻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没走几步,目的地就到了。
在草木深深的庭院深处,有一片整齐的草坪,草坪上是一个很大的圆形玻璃花房。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在房顶上,一部分似流水般顺着玻璃滑下,另一部分折射而出,将这里照耀得暖洋洋的。
季情站在花房门口,仍是一身黑的打扮,脸色却有些苍白。
“大人。”
“受伤了?”
季情摇摇头,侧身请他们进去:“只是昨天晚上的消耗有点大,暂时需要休养,所以没能去门口迎接您。”
说着,玻璃上传来笃笃的声响。段章转过头去,只见一根藤蔓托着茶水,另一根藤蔓还保持着敲玻璃的动作,瞧见段章看过来,还羞涩地躲到了后面去。
季情打开玻璃窗,那藤蔓便将茶水放到了花房中央的铁艺小茶几上。茶几旁边还有一个从屋顶垂下的秋千架,椭圆的鸟窝模样,里头铺着厚厚的绒毛垫子,垫子上还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段章注意到司年打量的目光,问:“喜欢吗?”
司年抄着手迆迆然在茶几旁坐下,说:“你买呗。”
南玻和季情眼观鼻鼻观心,等他俩调情调完了,才切入正题。季情很想知道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寻思着司年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便直接问了。
司年却道:“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当年的黑仙花去哪儿了?”
季情早有准备:“她回去了。海边其实不适合我们居住,她在这里等了一甲子,没等到,便回了苗疆。”
顿了顿,她又说:“那个海妖想回到故乡,谁又不是呢?苗疆才是我们的故乡。”
南玻对这话颇为感触,司年却神色如常,又问:“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季情道:“其实季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看出来了。”
“我留在这里,一方面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如果真的有那个海妖的消息,还有人可以带信给她。她早年四处行医的时候救了很多人,损耗太大,恐怕活不长。”
年少时遇到的少年,总是在回忆里发着光。
黑仙花寻了他很久,又等了他一甲子,念念不忘,也许会抱憾终身,却并非偏执之人。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便又重新踏上旅途,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这里,遇见了同族。
季情就是其中一个。
她们不算是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开在同一片山崖上的花,也许花种是来自同处。年轻的小辈们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季家也就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了下来。
“我也是前几年刚来的,对外就说从小在国外长大。但不论留在季家的是谁,我们都希望能得到那个海妖的消息,完成她的心愿。”
季情说着,又零零散散地说了许多关于黑仙花的事情。这可能是是她最近说得最多的话了,说完便开始咳嗽,瞧着身体是不大好。
南玻听着故事觉得感伤,看到她脸色苍白又有些心疼,于是想了想,就做了一个决定:“不如我跟你去一趟苗疆吧?”
季情微怔:“你?”
南玻:“对啊,我们带着骨笛一起过去,算是故地重游?我觉得故事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挺好的。”
这话倒听着不错,季情不由思考起事情的可行性来。
段章和司年对视一眼,司年对他挑了挑眉,然后取出骨笛“啪”的放在茶几上,说:“你们不是想知道昨晚究竟怎么回事吗?”
南玻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妖威压给震昏了头,说:“所、所以?”
司年:“这笛子里住了一个阿拉丁,你可以问他。”
南玻:“阿、阿拉丁?”
阿拉·巽枫·丁:“……”
阿拉丁神灯,司年最近才从书上读到的故事,觉得特别适合巽枫。这也是属于屠夫司年的小幽默。
第66章 离别
“南汀死在上海, 为了救人。”
巽枫沉默了半天,就说了这十个字。
南玻感知到他身上还残留的杀意, 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也不敢多问, 于是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司年。
司年一副大佬派头的盯着他看了两眼, 没好心帮忙, 反而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看,我的脾气一点也不差。”
“是很好。”段章觉得他这叫可爱。
南玻和季情当然不这么想, 但大佬发话,他们只能赞同。随后司年终于大发慈悲地把巽枫没说的话给补完了,但也精简得很,前后浓缩在一百个字里,其余全靠他们想象。
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 知道再多的细节也无济于事。南玻没有刨根问底,心里也不大悲伤,只是觉得有一股遗憾包裹着他,隐约有点伤感。
这种伤感就像看到秋天的叶落, 平静又无言。
司年和段章随后离开了, 约定在巽枫离开后, 将骨笛归还。至于拍卖场那边, 就由季家去交涉, 权当他们买下了笛子。
其后的时间, 司年都在带着巽枫到处走。就像司年曾经跟巽枫说的那样, 多看一看吧, 代替他好好看一看如今的世界,再回去告诉他——
如今一切安好。
他们走过繁华的商业街,也领略了网络世界的奇妙,巽枫不喜欢说话,但他对眼前见到的一切都记得很用心。
他离开的前一天,金玉也来了。
跟随过无淮子的新旧两人对面而坐,金玉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巽枫现了形,无言的威压扩散开来,压得金玉大气不敢出,他却还在慢悠悠地斟茶。跟无淮子在一起久了,他做起这些事来也终于带上了一些文雅,不再像从前那样生硬。
金玉转而注意到他斟茶时的动作,发现他竟然还用法力构筑了一个小的恒温法阵在茶几上,保持茶水的温度。
如此精细,不愧是跟着主人的男人。
金玉忍不住拍了一句马屁,谁料巽枫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问:“他不曾教你这样做吗?”
这回轮到金玉顿住:“这是……主人要求的?”
巽枫深深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无淮子的所有习惯他都了如指掌,那就是个生活精细但又不大会照顾自己的人。鹤京陷落后,能有一个金玉跟着他也好,但他又为什么把习惯改了呢?
冷掉的茶水,有毒。
无淮子曾这样面不改色地为自己的娇贵开脱。冷掉的茶水不喝,去年的衣服不穿,连额头上长一个痘痘都能叫他生半个月的气。
在那错失的百年光阴里,他改变自己了吗?
巽枫一时有些出神。
金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失言,也沉默了一阵,但终究按捺不住,还是碎碎念一般的讲起了这百年来的事情。
“巽枫大人,如果您去了浮冢,真的见到了主人,一定要告诉他——我们都很好,请他不要挂心。”
巽枫已经是个残魂,说不定真的能在那浮冢之上见到无淮子呢?金玉这样美好的构想着。在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也觉得浮冢一定是来接巽枫的。
主人或许一直在等他出现吧,漂泊的人终将到达彼岸,届时他们就能一起离开。不管是自此消散也好,去投胎也好,怎样都好。
他始终没有办法忘记主人临死时那个孤单寂寥的眼神,所以现在这样很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金玉这样美好的期盼中,巽枫离去的日子终于到了。
司年、段章和金玉一起送他到了定风波的入口,三人一魂站在红石滩上望着海面,来接他们的还是划着小船挂着琉璃灯的南玻。
但这一次,司年说:“我们就不过去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巽枫回头看他,海风穿透愈发透明的残魂,仿佛时刻都要散去。他望着自己唯一的朋友,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冲他点头致意。
再见,朋友,很高兴与你重逢。
随后,巽枫便登上了小船,由南玻载着驶向了海面深处。
司年一直遥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言语,不见悲喜,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反应。段章有些心疼,又忽然间想起他曾经说过:“我不喜欢告别。”
活得越久,经历过的离别就越多,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跟巽枫的离别才显得这么简短和随意。
有些话不必多说,有些感情不必多提,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所以,再见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嫉妒无淮子吗?”段章握住司年的手,忽然问。
“嗯?”司年转头看他,声音有些轻。
段章轻笑着,说:“他们总能让你流露出刚才那种眼神,但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司年听着挺感动,但嘴上仍说:“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大。”
段章:“这不叫口气,这叫底气。”
“得了吧您。”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不工作,秦特助要上吊了。”
两人遂并肩往回走,只有金玉还形单影只地站在红石滩上,遥望着浮冢的方向,满怀对未来的期望,独自品味单身的忧伤。
过一会儿,他也打算走了,可就在这时,一声鹤鸣忽然从海面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