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妖物生(55)
司年站在人群外围,抱着手臂靠在墙边上, 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反倒希望那金乌不要来了。在他看来, 身后多了一个尾巴一点都不自由,而且那位的性格实在不对司年的胃口,又古板又无趣, 还眼高于顶。
又等了一会儿,金乌还是没有出现。
司年继续唯恐天下不乱,目光越过人群看向无淮子,朝他挑了挑眉。无淮子瞧见了,于是趁大家不注意,回给他一个无奈的耸肩。
大祭司在一旁摇头,转身叮嘱自己的下属,让他去看看情况。
恰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法力波动。
所有妖抬头望去,只见两道黑色的刀影狠狠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四散的劲气刮断了城中的高树,流离的花瓣似雪花飘落,美则美矣,却叫人心痛。
“嗳那是谁啊?”
“快拦下来!”
“怎么打起来了?”
“那不是、那不是……”
“是金色的光!”
议论声中,两团打斗的黑影逐渐逼近羽鹤王宫,近卫军正欲出手,大祭司却抬手按下。他抬眸看着天空,神色肃穆,却有些无奈。
无淮子也看着天空,抬起手,接住了一片掉落的黑羽。
“砰!”一个身影破开打斗的法力黑雾,重重砸在地上。金光在刹那间迸裂,露出他原本的面貌,正是那个迟迟不来的金乌。
他嗑着血挣扎着爬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身影,就要再次冲上去。然而电光石火间,那身影俯冲下来,只见寒芒乍现,一柄巨大的长刀便抵在了他的咽喉,刺出一道血痕。
纷纷扬扬的黑羽落下来,触碰到白玉铺就的地砖,又如光点消散。
那手持长刀的妖抬起头来,黑色的法力还在他周身缭绕,但那张年轻却过分冷硬的脸已经暴露在众妖面前。
但他毫不理会,目光直达无淮子的身上,而后利落地收刀,右手置于胸前,单膝下跪。
“殿下,请让我做您的近卫吧。”
“你!你痴心妄想!”金乌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唤出自己的刀,就要与他再次比过。可巽枫只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就让他通体生寒。
那是冰冷森然的杀意。
这不是比试,他或许真的会杀人。
金乌忽觉喉咙堵塞,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为什么,他只是一只最低等的乌鸦,就像那个司年一样,明明没有自己的血统高贵,明明都出生于荒冢之地,生而卑下,为何却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甚至还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
他们凭什么?!
“我比你强。”巽枫平静地告诉他答案,他虽然跪着,可高大的身影却仿佛要将金乌压垮。他的目光很坚定,根本没在金乌身上停留多久,便又看向了无淮子。
他仿佛在这样告诉无淮子——只有我才能站在你身边,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强。
数万年来,他是唯一一个在众目睽睽下打败了金乌,站在这里的妖。
众妖一片哗然,有些惊叹于他的实力,有些则怒斥他的暴力,崇尚和平的鹤京不该沾染鲜血,他会玷污这片神圣之地。
而且巽枫又是谁?在今日之前,鹤京城里的绝大部分妖根本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这样的妖怪,真的能做得了太子殿下的近卫吗?
种种质疑声中,巽枫如磐石不动。
金乌也跪了下来,饱含屈辱又不甘地低下自己的头颅,咬牙道:“殿下,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金乌必不认输!”
所有的目光顿时转移到无淮子身上,虽说人选历来都是内定的,可在明面上,太子仍有选择权。毕竟没有一条明文规定说,近卫的人选一定是金乌。
王和王妃也看着他,他们是一对温和包容的父母,向来不愿逼迫于他。但巽枫的手上还沾着金乌的血,如此人物必定不凡,若有差池,必伤人伤己。
他们内心不免担忧,大祭司却在此时给他们投去一个安心的目光,让他们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此时,无淮子终于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华丽的羽衣托在地上,不苟言笑之时,恍如天神之姿。
司年很好奇他会做什么选择,是遵循传统?还是打破常规?
巽枫呢?这个跟司年数次在荒冢之上擦肩而过的妖,为何会跨出今天这一步?
司年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与妖厮杀,浑身是血,眼神狠厉到司年都觉得可怕。低等的血脉没有赋予他们高贵的出身和万里挑一的天赋,他们只有不断地磨砺自己,把自己置于生死边缘反复折磨,才能最终站上自己想站的位置。
就像今天一样。
无淮子最终走到了他的面前,绣着金色鹤纹的登云靴纤尘不染。他低头看着巽枫,声音清冽:“你想清楚了吗?巽枫。离开鹤京,你将有广阔天地,任尔飞翔,而不必拘于此处。”
众妖愕然,这不该是一个太子说出的话。
司年却勾起嘴角,没看到最后,便转身离开了。他已经知道了结局,因为朋友还是那个世事洞明的朋友,他或许曾把自由的希望寄托在巽枫身上吧。
就像司年后来叛出鹤京时,他从未阻拦一样。
可巽枫心意已决。
无淮子很无奈,却又笑了,目光扫过周围的所有妖怪,在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慢而坚定地抬手放在巽枫的头顶。
金色的法力缓缓从他的头顶灌入,直至他的神魂中心,缔结契约。永生永世,近卫将永不会背叛他的王。
过去的场景又重新在司年脑海中浮现,他闭上眼,那日飘扬的黑羽还历历在目。这么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会是巽枫吗?
浮冢出现在南海之上,是无淮子算到巽枫会在百年后现身,所以特地来接他的吗?
段章便问:“无淮子后来不是做了道士?巽枫还跟着他吗?”
“当然。”司年抄着手,追寻着歌声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其实他从没抛弃过自己作为太子的职责,一方面,鹤与道家本来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另一方面,他卜卦问道的本事并不是当了道士后才学的,他提前窥探到了天机,知道鹤京将亡,但算不到具体时限和缘由,所以四处寻访,期望能得到一线生机。”
后来的结果,段章也知道了。以无淮子一妖之力,终究难以力挽狂澜,而频繁的窥探天机,也注定了他的早亡。
“如果那缕杀意真的是巽枫,那他是附在了骨笛上?”段章道。
“也许吧,可能所谓的小偷也并不存在。”司年道。
如果浮冢的出现真的是无淮子为了接巽枫,那巽枫也一定在寻找无淮子。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缔结的契约是什么样的,但互相感应应该是能做到的。
“这边。”司年拐过一个街角,又停下来仔细感知。在这个笼烟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司年,海妖的歌声依旧缥缈,但那缕杀意却有了变化。
如果对面真的是巽枫,那不管他以何种形式存在,必定会对司年的妖气有所反应。
果然,在又走过两条街道后,那缕杀意陡然增强。
司年看着永远在路尽头的月轮,抬手拦住段章:“要来了。我不清楚现在的巽枫是个什么状态,待会儿万一打起来,你站远一点。”
段章很干脆:“好。”
司年回眸,挑眉:“你这时候不是该逞一下英雄吗?”
段章一脸淡然:“你不知道吗?霸道总裁从来不需要亲自出手。”
“你真可爱。”
“谢谢。”
在段章眼里,最可爱的当然是司年,吃一吃可爱的软饭也没什么不好。
司年也觉得小朋友最近愈发讨人喜欢,便打算给他送点礼物,说:“这里是结界,也是意念的世界。意念千变万化,神乎其神,你想不想试试?”
段章蓦地想到了生日那天司年幻化出的翅膀,道:“我也可以?”
“我可以跟你共享这个世界。”
这大概是司年说过的最高级的情话了,说出来之后自己还挺得意,继续道:“我把权限分给你,但能不能成,得看你自己的精神力是不是够强。最关键的是,你必须认可一个事实——在这里,你就是神。你可以创造一切,毁灭一切,万物都在你的手中。”
这听起来比霸道总裁炫酷多了,段章看着大佬男朋友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有点动心。
结果下一秒,司年就又说:“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打架就不要想了,你努力一下变个茶杯出来去旁边喝茶吧。”
段章听出了他的揶揄和蔫坏,哭笑不得,他正要说话,司年却突然色变。
“退后。”
沉肃的声音砸在风中,司年疾步冲出的同时伸出右手探入虚空,倏然从那缭绕的云雾中抽出一把黑色长刀。
那是一把比普通的唐刀更长的刀,通体纯黑,古朴无华,挥舞之间有黑气四溢。
“铛!”
黑刀横挡,金石之声震耳欲聋。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对方的刀才从双刀相击处逐渐显露真身——那也是一柄黑刀。
只是这黑刀更宽更重,刀身之上有金色暗纹,且刀尖断了一截。
段章凝眸远望,瞬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招,从地上打到了高楼顶上,直搅得云雾翻涌,黑气缭绕。
可手持断刀的那个人仍旧是一团黑影,看不真切。
海妖的歌声还在继续。
段章又看向道路尽头的那个巨大月轮,恰在此时,司年的身影从高楼掠下,轻灵的身影划过月轮,双手持刀将对方狠狠打落。
电光石火间,黑影掷出断刀,断刀便朝着司年呼啸而去,如雷如电。
段章不由蹙眉,哪怕知道司年很厉害,但看到此情此景,仍然不免担忧。
司年却打得正酣,盯着那断刀不避不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畅快的笑意。下一瞬,强横的妖气陡然爆发,附着在黑刀上用力斩出,刚猛、霸道。
断刀倒飞而出,砸入地面,将整条街道拦腰截断。
司年却借着刚才那一击的余波,几个腾跃落在了那月轮顶端。他甩了甩刀尖,居高临下地看着出现在断刀旁的黑影,道:
“巽枫,几百年不见,你除了杀意,什么都不剩了吗?”
第63章 酣战
黑影拔出断刀, 抬头望着司年,没有回答。
那缕杀意还在, 因为离得近, 连段章都感觉到了。这么纯粹的杀意, 不针对任何人,甚至不针对此刻正与他对峙的司年, 就好像——那团黑影本身就是杀意的具象化,已经丧失了自身的意志。
果不其然, 下一秒,他便又提刀杀去。右脚踏碎地面,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冲向月轮。
又是一轮酣战。
司年打得愈发得狠,黑刀拉出了残影, 冷酷又强大。在这个世界里, 他就是绝对的主宰,要你生、要你死,只在眨眼之间。
但他还是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力量, 每每在致命一击之时收手,然后又重新打过。跟他共享这个世界的段章能模糊地感受到他的意志,他是在尝试唤醒巽枫。
黑刀横挑, 司年一击将黑影砸向月轮,又再次逼近, 森冷的声音像夜雨拍打在灵魂之上:“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杀意开始波动,但他仍不作声,犹如遵循原始本能的野兽, 扑向司年。刀刃相击,金石震颤,司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回答我!”
“轰——”两股妖力相撞,双方皆倒飞而出。
司年顺势一个空翻,黑刀刺入高楼的墙面,他便如振翅的飞鸟轻飘飘地落在刀面上。他抬眸,黑影站在了街对面另一座高楼的楼顶,两人之间隔着崩坏的街道和缭绕的云雾海,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