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全天庭都知道我堕落了(62)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竹园里的所有人都听见。这一刻,风澜抬起眼睛,将目光投向了最安静的一处角落,“不用,我找到了。”
长微也随着他的眼睛看去,那里是竹园十分不起眼的一角,只生长着几根勉勉强强够得上“翠绿色”的矮竹,连一点儿落日的光辉都照耀不到那个地方。
一眼看去,他不由惊诧了一下。就算他没见过风家主,眼前这个一条空裤管委顿在地,神情呆滞满头油污的老人,也太不符合想象了。
长微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这是疯了吗?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打消了。
叶承欢并不嫌弃这些人,早就命仆人带他们每天洗浴,怎么会还有这样腌臜的人?所以他八成是故意不去洗掉身上浊污,防止被人认出来。
没有疯掉就好,还有盘问的余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风澜站在原地,两只手都背在身后,神情格外冷漠。而那老人则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两人仿佛已经入了定,决定敌不动我不动,却不想为难了多动症晚期的长微大仙。
“那个……你不是要……”他歪了歪头,有点摸不准这魔族少主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就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了。
只见方才还木头桩一样杵着的风澜忽然疾走如风,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到了那披头散发的老家主跟前,然后……他拎起这已经重度残废之人的领子,像提小鸡一样把人往外提走了。
整个竹园的人都呆住了。
长微一口气梗在喉咙里,还没咽下去,就连忙带着诛邪跟上,好在风澜似乎不想再碰这老头一下,挑了一间离竹园最近的房间,手臂一甩,就把风家主甩了进去,这老人家背上的骨头也应时“咔嚓”了一声。
妈呀……正大光明地虐待老弱病残啊。
他吞了吞唾沫,忍下头皮的麻意,还是一脸正色地道,“你轻点!把他摔死了,你问鬼去啊!”
风澜睨了他一眼。
长微这下倒是不惧了,又道,“你若是忍不住不杀他,那就换我来问,要是你信不过我,那就让叶……”
“别……”风澜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沙哑地道,“别找他……我……我会克制。”
长微面无表情地想,得,一提到叶影帝,就和吃了乖宝宝药一样。
“啊?你……你们是谁?要问……问什么……”风家主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他眼睛是瞎的,耳朵似乎也不大灵敏了。长微看到他这个样子,淡淡问道,“他这样,是你弄的?”
风澜似乎真的冷静了不少,闻言道,“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折磨他,是阎青帮我的。”
“……”这能用一个“帮”字吗?!
长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心想,这副鬼样子能问出什么,也是见鬼了。
然而,风澜上前几步后,并没有一点弯弯绕绕,就直截了当地道,“风家主,我是风水钦,你还记得吧。”
风天应浑身一抖。看来是记得了。
“那请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父亲风兰契,究竟是不是你害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带了些颤抖。
“呜……呜呜呜……”
他话说到这里,还没说完,风天应竟然抱头痛哭了起来,他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委屈。
也许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件案子最后审判的那刻,哭得最厉害的不是被害人家属,而是被告人。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是别人欠了自己的,自己才是最委屈,最苦不堪言的那个,却从未想过,别人因自己的罪行所背负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一点,嗫嚅着道,“那毒,那毒是……是魔君给……给我的,我没想……没想害死他……真的没有想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片绿阴如洗,护竹何劳荆杞?
仍将竹作芭篱,求人不如求已。
——清 郑板桥 《篱竹》
☆、从生到死
风澜的眼睛似乎越来越红了, 其中的杀意也像加了柴的火焰愈烧愈盛。
但这一次不只是对风家主一个人的了。
长微上前几步, 奇道, “你什么时候认识魔君的?”
风天应抱着头,喃喃道,“还没做风家家主的时候, 他派人找的我,说……会帮我当上风家家主,”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蓦然闪过一道冷光, 嘴巴却笑了起来,“我那个时候还真以为他是上天派来帮我的……原来……哈哈哈……原来……”
长微怕他笑着笑着疯癫了,忙问,“原来什么?”
风天应可能真的是疯了, 哭着哭着, 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他自己对那女人藏着龌龊心思!”
长微惊了一下。魔君重宴和重情那可是亲兄妹啊!
忽然之间,背后一阵冷风擦过面颊,他眉头一皱, 转了个身果不其然将诛邪架在了那柄匿华上,道,“你先等他说完!”
风天应抬起头, 呆滞着看着他们,随后他抖了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肩膀,对着风澜傻傻笑道, “哦,我记得你……你……你是我的儿子。”
风澜厌恶地移开眼睛,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风兰契的儿子。”
风天应仰起脑袋,眯着眼睛道,“你提他干什么,我的好兄长早就被那毒弄得五脏俱衰,尸骨无存啦,哈哈,可惜连魔君都没想到,被他将魔气都收回了的重情,还能逃出魔界,而且……还落到了我手里……哈哈哈哈哈。”
长微一边注意着风澜的表情,一边半真半假地感慨道,“重宴竟然没把你碎尸万段啊……”
“哈哈,因为他想让我养着那个女人和风兰契的儿子啊!他想让这个小崽子被我折磨到死……可惜了……被凫山横插一脚。”风天应已然神智不大清楚了,说着说着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唉,重情,重情,重情啊,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就是她啊,我那哥哥有什么好……”
听着他的嘟囔,长微真想将自己的耳朵或者将他的嘴巴堵起来,却突然福至心灵,推了推风澜道,“他说……是魔君收回了你母亲的魔气?”
风澜不知何时已经将剑放下了,闻言冷冰冰地道,“我没聋。”
他看了看风天应,虽然只是极为吝啬地赏了这位家主几个眼神,却还是明了了就算自己不杀他,如今已然瞳孔涣散,手脚枯瘦的风天应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一开始就没有多信阎青的话,如今听到另一个版本也并不多惊讶。
这位魔界少主就静静伫立在原地,极其淡然地对那个疯子道,“风羽,是我杀的。”
说完,他看到风天应那呆滞的瞳孔里终于浮现出了一点讶然与怒意,嘴角便不受控制地上扬起来。
长微看着他转过身潇洒离去后,才回过头来看向了想要拄着拐棍站起,却因为愤怒怎么也不得其法的风家主,看着他一次一次地摔倒在地,最后终于睁着眼睛靠在案台上,一动不动了。
他愣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弯下身合上了这双浑浊的眼睛。
风澜走出这偏院,找了最近的路径直往叶府大门走去,他虽然已经将近十几年没有来过这里,却依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倍感亲切。却不想,走过第一个拱门,就看到了已经换了一身碧衣,长身玉立靠在门边的叶家公子。
“我靠,就料到你会走这条路!”
“……”
叶承欢本叼着一片草叶,见到他后立马将它恶狠狠地一吐,道,“风水钦,你现在很猖了是不是?咱们叶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喘了一下后,他又叹口气道,“那魔物说什么你信,风天应说什么你也信,你就独独不信我说的是不是?”
“……”风澜在他面前,总是不由自主收敛气场,莫名有点儿小心翼翼地问,“你听到……风天应说的……”
“嗯。”叶承欢挑了一下眉毛,笃定道,“虽然那疯子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但魔君八成不会真心对你,而且……”
而且……魔君重宴希望风天应好好折磨风澜,可重情走后,风澜就被送到了叶家,在叶家他当然过得很不错,而十几岁后他在风家没待上几年,又被凫山相中了。如果风家主真的打算折磨他,这目的可是一点也没达成。
但是这话,他不打算告诉风澜。因此只说了个“而且”,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好在风澜也没有多追究,未等他说出个所以然,便道,“我知道。但是,叶乾,”他盯着叶承欢的眼睛,慢慢道,“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这副样子我还能留在人界吗?”
——自然是不能。他半人半魔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而且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修真界,难不成要他留在这里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吗?“而且,我和重宴的账还没有结算清楚。”回到魔界是必然的,他要的只是一个真相,真相过后有没有归宿暂且不想。
叶承欢的手指紧紧抠入掌心,看着他,有些许不可思议地道:“你难不成是想在魔界的地盘找重宴的麻烦?!你疯了吗?”
风澜却低着头,没有看他。“我想好了。如果成功了,我就会接替他成为魔君,如果……我死了,”他垂下眼睛,顿了顿,冰雪一样苍白的嘴唇微微一抿,“那便死吧。”他说得极为决然,这个答案似乎已经在他心中盘旋好久了。
叶承欢愣住了,一时连即将涌到嘴边的训斥都吞了下去,心头抽搐着的疼痛几乎让他忘记了呼吸。
“对了,”风澜忽地将头抬起,唇边夹了一点笑意,“今日是你大婚,我并不知晓,没有带什么东西给你,嗯……你看这个,你喜欢吗?”他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的一个白玉雕,玲珑小巧做工精致,雕的是只神色坚毅的小麋鹿。
“那个……风澜,你过来点。”叶承欢闭上眼睛舒出一口气,没有去接他的东西。他以为这个身体的灵魂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没想到原身里的叶乾早死了,而他却还在去和留中纠结。可是在看到风澜的那刻,他突然不再纠结了。
在那黑衣人靠过来时,他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柔软的唇角刻下一个缠绵的吻,风澜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客为主。
过了片刻,叶承欢微微喘息着道,“你,你带我去魔界吧。”
他想和风澜在一起,从生到死。
夜色渐渐朦胧了,月光如瀑倾下之时,两道修长的身影紧紧相拥,几乎要合二为一。
大堂中,所有长辈的脸色都很难看,崇延深深地叹了口气,本就饱经沧桑的脸上似乎又多了两条抬头纹,“叶家主,人都说教不严师之惰。水钦如今成了魔族,也是我的错。”
叶家主摆摆手道,“长老此言差矣,是我的错,风澜这孩子是我从小带大,怎知他会成这番模样唉,如今只希望修真司的大人能严惩这些魔族!”
长微抱着手臂听这两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听得直想打哈欠,几次三番几乎要歪倒在云峦身上了,被人家一个警告的眼神盯了回来,这才清醒了几分。岚华和凌墨还是制伏了那个阎青,把他扭送去了天庭。当然,神官的事凡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因此这里头的凡人还以为他们是将魔族送给了修真司,也不想想修真司一群凡人怎么可能让那个魔族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