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门(152)
“我听着像什么塌了……”
正说着,街市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巡森*晚*整*理夜的纷纷从屋檐下探出头,隔着浓雨密雾,见几个披甲佩剑的身影正在策马。
“铛!”
暮超策马不停,一手高举着一只铜钵。那铜钵身上刻着繁复咒文,正在自行震动。普通人听不到,但凡是能通神的,都会被这铜钵好似警钟的鸣叫震痛耳朵。
“两山坍塌,天海决堤,凡我通神一途的,都请速速出列,与我等驱散百姓,共镇天关!”
天海御卫分散数队,马如地龙,眨眼间已经跑遍六州。
霈都内的各派弟子都挤在城门处,有人叫着:“天海决堤堪称天罚,我等通神入道,理应前去镇海守关。你们堵着门干什么?快让开!”
崔长亭爬上马背,他前不久在众人面前丢了丑,正欲寻个机会找回面子,闻言将身旁的弟子推开,喊道:“催什么?一会儿有你逞能的时候!镇海守关,我乾坤派当仁不让,合该由我打这个头阵!”
大伙儿乱哄哄的,那个沙曼宗的黄师兄说:“不错,这个头阵,是该由你打,毕竟塌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们乾坤派的那座南皇山。”
“黄兄不必着急讥讽我,那山塌了,又不是我的错,眼下当务之急是守关。”崔长亭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几张符箓,贴在胸口,“看这雨势,天海已经漏了,我们与天海御卫结盟,借他们的通行之力,只消片刻就能赶到浪潮前。到时候是假英雄还是真孬种,自见分晓!”
争论间,天海御卫策马经过,崔长亭率先奔出,跟着天海御卫去了。黄师兄不甘落后,率领沙曼宗弟子也追了出去。其余宗族门派呼啦啦涌出门,或施令行,或用秘宝,全都跟上。
没人注意,众人间,混入了一个身穿布衣,背负铁剑的青年。
“铛!”
“两山坍塌,天海决堤,凡我通神一途的,都请……”
这声音一传十,十传百,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六州。无论什么族什么派,不管什么仇什么怨,在天海面前,都当众心如城。
只见暴雨如注,无数城镇道路间,百姓携家带口,冒雨朝着西北方徒步。人潮如蚁,各派弟子都踩着两腿泥泞,在百姓间引路的引路,护队的护队。
暮超马停在最后,远远地,看见天上浓云滚滚。
一个御卫说:“飞送令传了数十封,御君都没有回应,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
“诛天银令会亮,证明御君为了镇海弹尽竭虑,没有临阵脱逃。”暮超似乎没有听见那后半句,他表情不变,“我们能做的,就是尽职尽忠,在御君回来前,守住这条界线。”
马蹄前,是一道五人宽,万里长的灵阵。天海御卫数量不多,分散守阵后,更显得人员可怜。好在后头吵吵闹闹,涌上了数百个追赶他们的宗门弟子。
崔长亭滚下马背,理一理衣裳,拱手说:“这位御……哎呀!”
他认出暮超,暮超也认出他。暮超镇定颔首,只道:“一会儿天海下来,第一浪最难守,仅凭我们几个,恐怕独力难支,还需要诸位全力助阵。”
崔长亭见暮超没有提起天海的事,有几分庆幸,只当对方忘了自己,连忙点头,满口应承:“镇海守关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暮超又说:“四个镇海大封印碎了两个,余下的,被散还君一剑钉在天海之中,暂时没有松动的迹象。只是婆娑门徒刚出天海,又失了掌门,要稍后才能赶到。”
众人无不大惊:“什么?散还君她……”
雨水冲刷,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哑巴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黄师兄道:“今日她一剑定天,好,好!四山一体,齐心协力,我们也不要输!”
众人纷纷称是,聚作一团,仿佛都成了好汉:“一会儿我守前方,你在后面支援。”
“那怎么能行?这第一浪,还是我来吧。”
“大伙儿都在这里,谁前谁后有什么区别?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划拳,赢的那个站前头。”
他们争相不下,一是从没碰见过如此天灾,还有些新奇兴奋,二是大难当头,顶在前面的必然能名扬六州。想那天海噱头很大,可是它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堕神和永泽暴君吗?
吵嚷中,忽然听得一声“轰隆”,众人脚下大震,全部身体趔趄。
暮超说:“来了!”
乌云旋聚,如同一只巨型漏斗,在狂风暴雨间迸出山一般大的浪头。那浪头好似天神的手掌,猛力拍在地面。众人被这一掌打得七荤八素,再看时,无数大浪就像猛虎下山,瞬间就扑到了灵阵前方。
天海御卫一起结印,卍、卍、卍顺着灵阵依次浮现,银色屏障陡然升起。
“嘭!”
大浪拍在银色屏障上,巴掌似的,直接扇破众人的面皮。来不及看谁先被冲倒,海水火似的,在吞没御卫的同时,直接把人舔成了白骨。
暮超暴喝:“不能退!”
他双手已经露出了骨头,几乎是靠一口气,才稳住身体。
灵阵明明灭灭,在天地间,像是一口就能被吹灭的蜡烛。然而任凭天海御卫决心死守,天海之力也不可抵挡,那银色屏障缓缓后移,连同御卫的身体,也在跟着向后移动。
“我来!”
暮超背后一重,被人给推住了。崔长亭面容狰狞,在这狂风中,甚至无法维持表情。他斜过身,用肩臂顶着暮超,嘶声力竭:“叫世人瞧瞧吧,我,我是个怎样的——”
海水冲过他,他身一软,就要倒下,却被后面的人狠狠拽了起来,继续顶住。
黄师兄勉力向前推,他终于肯给崔长亭一点好脸色,在那刺骨的海浪冲击中,朝着崔长亭耳边怒吼:“你是个什么?你是个假英雄,却也不是个真孬种!起来——”
他两手拽着的,只是个已经被天海吞噬,血肉模糊的残躯。黄师兄托着这具残躯,就好像托着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雨水海水拍打在脸上、身上,他声音颤抖,叫着:“诸位——”
天海吞没他,往后,是一个个犹如接力般的殉葬。尸体一个推着一个,喊出的咒诀千奇百怪,最终凝聚成一条潺潺溪流般的灵阵。
镇海!
无数人呼喊着。
镇海!
风雨中,飞奔追来的布衣青年默然而立。雨淋湿他的剑,他对着眼前的场景,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这便是师父说的,天下正道,殊途同归吗……”
天海冲他怒号,风吹乱青年的衣袍。他看着那海,抬手摸到背后的剑柄。那铁剑躁动长鸣,连带着他的手臂也跟着震动起来。
“当年你随着师父,在天海斩过神,后来师父腿断了,你也跟着明珠蒙尘,最后落到我手里,更是成了破铜烂铁。”青年对剑说,“霈都的城门我们守不住,可是这道天关,我们不能再破了。”
浪盖过来,青年猛然拔剑。那铁剑没有鞘,他拔得却十分用力,好似在与天地角力,只听“噼啪”声连响,铁剑通体绕着紫色电光,锈迹从上面缓缓脱落。
剑身如水,一面刻“剑惊百川”,一面雕“天下第一”,随着剑出,周围传出地动山摇的虎啸。
青年说:“山虎。”
群雷暴现,沿着灵阵狂轰乱炸,无数紫光飞扫,以他和山虎剑为界,与那天海巨浪悍然相接!
守门人压着灵阵,脊骨耸立,双臂颤抖,已然托上了性命。他声音沙哑,朝雨借灵:“君主,再助我雷骨门一回吧!”
轰!
其他失守的灵阵被海水冲垮,数万人顿时身陷汪洋。群鸦盘旋在浪头,哭喊从南到东,声声不绝。
御君。
御君——
无数呼唤里,是洛胥再也无法回应的沉默。
第135章 生作陪天地为证,生死作陪。
风过来,雨打去。
明晗衣袂翻飘,背对着天,似乎在听群山的悲鸣。他神情庄敬,竟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态:“大浪滔滔,生灵涂炭。苍天,你既然把人生得如此弱小,为什么又要让他们开智通神?倘若人的一生,都像草木,像畜生一样不知欢喜与悲痛,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