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律师[星际](63)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他确实打翻了什么东西,在那边低头收拾。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损坏了最重要的一处监控摄像头,可以说命运真的很爱开玩笑。
燕绥之正在做最后一天梳理的时候,看守所里的陈章也正在跟管教协商。
“我能不能拨一个通讯。”陈章道。
管教皱着眉。
“我知道,按照规定需要全程监听。”陈章道,“我知道,没关系,可以监听,录音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给家里人再拨一回通讯。”
明天就要开庭了,而他将要走哪一条路还模糊不清,诉讼会输还是会赢,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些他都不知道。
按照第三区看守所的规定,他不是完全不能进行任何通讯,联系任何人。只是申请的手续非常麻烦,一般管教不乐意给自己找事,而一般的嫌疑人也不愿意给管教添麻烦,以免自己上了管教心里的黑名单。
陈章眼巴巴地看着管教。
他其实非常幸运,分配到的管教虽然总爱虎着脸,但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式的凶神恶煞。正相反,那位虎脸管教甚至有点心软。
陈章求了大半天,管教终于松了口,点了点头道:“算了,好吧,等我填一份申请。”
那份申请辗转了四个层级,最终在入夜的时候回到了虎脸管教手里。
“行了,把通讯号告诉我。”虎脸管教道,“拨号只能我来,你不能接触智能机。”
陈章感激不尽:“好的好的,没问题,我不接触,怎么样都行,我只是想跟家里人再说两句话。”
很快,在专门的监控之下,知更福利医院339病房的通讯被接通了。
“喂?谁啊?”通讯那头响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嗓音缓慢而温和,是陈章的母亲。
之前燕绥之带来的录音笔虽然音质清晰,但总归有轻微的变化。而且录音和实际的通讯毕竟不一样。
陈章一听这句问话,原本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咙底。
他鼻翼急促地扇动了几下,紧抿的嘴唇里是咬得死死的牙。
通讯对面的人连问了两句后,似乎听见了这边急促的呼吸,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文啊?是你吗?”
陈章用指节狠狠揉了一下眉心,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清了一下嗓子道:“嗯,是我。”
就这样短短一句话,最后还难以控制地变了音调。
通信那边的人忽然就欢欣起来,似乎是对她旁边的人说:“我儿子!儿子来通讯啦!你看他之前就是太忙了!”
可能是总替几位老人不平,对陈章心怀不满的那几位护士。
之前陈章有什么事不敢拨病房的通讯,都找那几位护士,因此没少被她们堵,但是陈章一点儿也不反感。都是些心软的姑娘,才会不忍心看几位病人被他这个“不孝子”丢在医院。
“文啊,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陈母絮絮叨叨地问道,“按时吃饭了吗?没生病吧?”
陈章闭着眼睛,听着她一句接一句的关切,眼眶已经热了。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皮,似乎想把不断漫涌上来的水汽揉按回去,但很快,他的眼睫还是变得潮湿起来。
当初看到诊疗单的时候,他一度有点绝望。他明明还在盛年,却强壮不了多久了,只有四五年,只剩四五年……
等到他也跟祖父、父亲以及姐姐一样,腰腿枯朽萎缩,瘫痪在床不能移动的时候,他这多灾多难的一家子该怎么办呢……
那段日子,他每天每时每刻,日日夜夜都在想啊想啊,却想不出办法。
直到碰到那两位找上门来的人。
在利诱与胁迫的交织中,他一度有点破罐子破摔,觉得其实那样也挺好的。哪怕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但是他一个人的代价,能换一家人再无后顾之忧,挺划算的。
真的挺划算的。
这样的心理不断加深,以至于当乔治·曼森那件案子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那两位胁迫者真正的用意。于是他直接放弃了抵抗,顺着所有证据录了口供。
最为魔障的时候,甚至拒绝被人从泥沼里拉出去。
因为一旦拉出去,他那一家人今后的保障就没了,又要陷入前路不明的迷茫和担忧中,不划算。
他一度觉得自己非常冷静也非常理智,甚至有点自我感动,自我佩服。但直到这时候,直到重新听见通讯器那头,妇人苍老却温柔的声音时,他才明白,他根本做不到那么绝。
他还想听这样关切的唠叨,还想每周忙里偷闲去医院看看他们,被他们拉扯着捏着手臂,说他胖了点或是瘦了点。
他还想再听很多年。
那边的人轮换了好几个,他梦游一样浑浑噩噩地答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面那些家人的话语上,反而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直到母亲问他:“文啊,什么时候能不忙一点,抽空来让妈看看你?”
陈章张了张口……
明天就要庭审了,他自己让自己陷入了困境,能帮他一把的只有一位年轻的据说毫无经验的实习生,前路渺茫。
他根本不知道这场听审之后,自己会是什么身份,什么处境。所以他答不出来。
对面听懂了他的犹豫,立刻道:“没关系,没关系,啊。不一定要来,你忙你的,我们很好。”
申请下来的通讯并不是随意的,没过多久,限定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通讯截断之后,陈章呆愣了很久,这一整晚都极度沉默,有点希望庭审迟一点,再迟一点,最好永远不要来。
即便他祈祷了无数遍,乔治·曼森案的庭审还是如期到来了。
这天上午9点半,燕绥之和顾晏到了第三区刑事法庭的门口,熟练地将光脑、智能机、电子笔、文件夹等一系列东西掏出来,依次过进门安检。
这一次的庭审因为被害人曼森家提出申请,除了原被告及证人的家属,不能有任何和案件无关的人来旁听。所以这一天的1号法庭门外并没有聚集学生或是其他公民,显得死气沉沉。
因为被要求保密,所以这次进庭前还要进行一下二次安检,说白了就是身份审核。
前面的庭审助理冲燕绥之点了点头,“您是?请核验身份。”
燕绥之把身份卡递过去,道:“辩护律师。”
庭审助理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顾晏,“你们是一起的?”
“对,我记得辩护律师可以有两个陪同名额。”
庭审助理指了指顾晏,“没错,所以他是?”
“我的老师。”
燕绥之瞥了顾晏一眼,笑着这么介绍了一句。说得特别流利,一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庭审助理一点儿端倪都没看出来,唯独顾晏能听出话音里打趣的成分。
两人推开厚重的大门走了进去。
虽然庭审对外保密,但这并不代表法庭内人不多,相反,旁听席上坐的人并不少,其中有几位一看就来头不小,从排场到气质都极有压迫力。
如果本奇和赫西那两位在现场,一定一眼就能将那几位认出来,毕竟他们经常出现在某些网站报道中。
那位穿着昂贵衬衫抱着胳膊坐在一角的男人,有着灰色短发和浅蓝色的眼睛,手臂隆起的肌肉显得他强势、严刻、身材悍利。尽管他的五官跟乔治·曼森并不很相像,但他确实是乔治年长很多的哥哥布鲁尔·曼森,曼森家族一名鼎鼎重要的角色。
在他身边,则坐着好几名保镖,将他圈围在中间,颇有点儿众星拱月的意思。
从燕绥之进门起,布鲁尔·曼森的目光就滑了过来,含着打量审视的意味,如果是胆小一点的人,被那样的眼神瞄两下恐怕腿都发软。
燕绥之从他身边的走道经过,走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将光脑放下来。
顾晏在他后一排站定,并没有急着坐下来,而是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布鲁尔·曼森在,他是个极其敏感且多疑的人,你过会儿收着点。”
燕绥之了然一笑,“我当然知道。演实习生而已,伸手就来——”
他说着,身份一秒切换,在布鲁尔·曼森的盯视下,对着顾晏佯装忐忑地拍了拍心口,声音不高不低:“怎么办老师,要开庭了,好紧张,说点什么好听的安慰我一下?”
顾晏:“……………………”
你怎么不去戏剧学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庭~
第67章 乔治·曼森案(二)
布鲁尔·曼森的目光越过五排坐席,始终落在燕绥之身上。
对于这位曼森家的长子,燕绥之算不上熟悉,也并非全然陌生。曾经的曾经他们有过两次直接的交集,一次是在一位老律师组的酒会局上,两人碰过一次酒杯。一次是在关于一位法官的案子里,审前为当事人采集有利证据时,两人寒暄过几句场面话。
即便是这样浅淡的交集,也能明显感觉到布鲁尔·曼森不止脸跟乔治·曼森不像,性格也完全不同,是位最好别惹的麻烦人物。
燕绥之虽然正对着顾晏,余光却注意着布鲁尔·曼森的动静。
这种细微的差别,近出的顾晏是能觉察到的。
“在看谁?”顾晏微垂目光看着他。
燕绥之,“布鲁尔·曼森,他一直看着这边。顾老师,有点老师的样子好吗,按照正常情况你该安慰一下被赶鸭子上架的实习生了。”
他这两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他人听不见。从远一些的角度来看,他就像是真的因为紧张絮絮叨叨了一气,但又怕被法庭上的其他人听见露怯……
不管怎么说,总之见鬼的装得还挺像。
近处的顾晏更是为燕大教授的演技所折服,答:“按照正常情况我根本不会有实习生。”
而且某些人张口顾老师闭口顾老师说得是不是太自然了点?
燕绥之不满地“啧”了一声。
顾晏垂眸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突然平静地道:“这只是一次庭审,不管结果如何,你在我这里的考核成绩始终是满分。”说着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燕绥之:“……”
说这句的时候,顾晏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足够后面的布鲁尔·曼森听个大概。他说完没再看燕绥之一眼,就直接偏头理了一下光脑和座椅,准备在席位上坐下来。
这过程中,目光和布鲁尔·曼森碰上了。
“顾律师。”布鲁尔·曼森冲他点了点头,打了个声得体有礼但并不算热情的招呼。
顾晏也点了点头,“曼森先生。”
“我倒不知道这位辩护律师居然是顾律师的实习生。”布鲁尔·曼森又道。
“不是。”顾晏否认得非常干脆,“准确地说他是莫尔先生的实习生,我只是暂代几天。”
布鲁尔·曼森非常浅淡客气地笑了一下,面上看不出他对这句话有什么想法,但是燕绥之和顾晏心里都清楚,这句话至少让他放了一半的心。
至于另一半……
布鲁尔·曼森再次直切重点,道:“上次我说有机会一定要请顾律师尝一尝酒庄新酿的酒,你陪着实习生来天琴星怎么不提一句,抽空喝一杯酒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寒暄客套的笑,但是话里暗示的意思却很值得推敲。
依照规定,辩护律师和被告人是不能随意会见受害人及其亲属的,为了避免威逼胁迫等情况的发生。这点布鲁尔·曼森不会不清楚,但是他话里却轻描淡写地说要跟顾晏见面喝杯酒。就是侧面强调顾晏不是辩护律师,不要自己搞混身份乱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