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律师[星际](151)
很久之后, 他又问:“确定?”
“确定。”
“不是那种……”乔扶着车门的手指捏紧了一些, “可能性不足50%,转头就会被推翻的猜测?老实说,这种猜测我听到过不下一百次, 每一次——”
他看向柯谨空寂无人的阳台,沉默了两秒,低声道:“每一次都毫无结果。”
“不是猜测。”林原的声音有着医生的特质,温和但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意味:“非常明确的病因。”
乔忽地没了声音。
明确的,不会再有差错的病因。
为了这么一句话,他漫无头绪兜兜转转好几年,数不清失望过多少回,追到近乎筋疲力尽,却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并不特别的清晨,突然得到答案。
“乔?”林原医生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
乔捏着鼻梁很快眨了几下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什么病因,你说。”
林原:“我们刚刚在柯谨律师的基因里找到了一个片段,跟L3型基因片段一致。”
“L3型基因片段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林原简单解释了一番,他是怎么把燕绥之体内的基因片段截取出来,用分析仪做了轨迹预测,来推算曼森兄弟这些年的研究成果。
“为了方便指代,我把燕院长体内的片段源定为初始成果L1型。按照预测轨迹,柯谨律师体内的基因片段应该属于第三阶段性的成果,所以叫L3型。摇头翁案受害者的体内也存在有L3型片段……”
“摇头翁案受害者?你是说全身脏器衰竭,接连收到病危通知单的那些老人?”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原叹了口气,迟疑两秒还是应道:“对,他们病历表现其实也很相像。我初步推断,这种基因片段能让人对某些普通药物成分产生过度反应。这就好比一种特殊的过敏,一般人吃了没问题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却是有毒的。这就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比如……”
林原没有说下去,但乔都明白。
比如像柯谨或者摇头翁案的老人们一样,精神突然崩溃失常,
甚至再严重一些,生死难说。
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律师,站在法庭上辩护时眼睛里会有温润光亮的人,仅仅就因为这种东西,这种阴险下作的东西,在短短几天之内变得成了那副模样。
睡觉永远蜷曲着抵在墙角,一点微小的变化就会引发不安和焦躁,集中不了注意力,听不懂话,一言不发。
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把联系外界的那扇门关闭了,让他不得不孤独无援地站在一个逼仄无声的世界里。
也许他每一次的焦躁失控,都是在试图撞开那扇门呢?
乔只要想到这一点,就难受得发疯。
因为他作为站在门外的人,努力了很久却没能找到门锁。
乔的手指攥着冷冰冰的车门,抬起又放下。
他抓着头发,原地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然后一拳砸在车门上。
坚硬得足以防弹的金属撞击在他的骨头上,痛得钻心剜骨,能顺着神经一直传到心脏深处。
好像只有这样,那股无处宣泄的愤怒和难过才能缓和一点。
“你——喂?乔你还好吧?你在干什么?”林原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你先冷静点!喂?”
他在那边担心了半天,又冲旁边人叨叨:“开始咣咣咣地砸东西了怎么办?我隔着耳扣都能听见骨头响了。我就说缓一缓再告诉他吧!”
乔手指关节破了一片,血很快渗了出来。
他手又抬起来,还没落下,一个声音从头顶某个阳台传来:“砸,再砸一下柯谨说不定能醒,用点力。”
乔的手倏然收了劲,却跟着惯性无声地抵上了车门。
破开的伤口被冷冰冰的金属一刺,痛得格外尖锐。
他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就见姐姐尤妮斯裹着睡袍,一边转头跟谁说着什么,一边冲他丢了一句:“等着别动!”
很快,尤妮斯趿拉着拖鞋跑了出来,接着助理也抱着医药箱追了过来。
“我说拿瓶喷剂,拿两贴创口贴,你怎么搞得这么隆重?”尤妮斯埋头在医药箱里挑挑拣拣,抓过乔的手,拿着愈合喷剂摇了摇,“忍着。”
说完一顿喷,这药剂效果很好,这样血丝拉糊的伤口半天就能只剩痂痕,唯一缺点就是辣。
要是以往,乔少爷为了博取柯谨的注意力,会夸张地嗷嗷叫。但这会儿,他却一声不吭,看着那些喷雾药剂落在伤口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被我吵醒的?”乔的声音有点哑。
很奇怪,他明明一声也没吭,甚至没有因为难受吼出来,嗓子却很低哑。
尤妮斯难得温柔一回,把带有镇痛和愈合作用的创口贴仔细地覆在他关节伤口上,“没有,你砸车之前我就醒了。顾给我发了条信息。”
乔:“说什么?”
“他说,柯谨的事情你一定希望自己是最快最早知道的,所以第一时间告诉你。但料想你的情绪不会很好,所以让我帮忙看着点。”
乔点了点头。
“傻人有傻福,交朋友的眼光是真的好。”尤妮斯说。
乔又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姐。”
“嗯?”尤妮斯应道。
“我没事,你上去睡吧。”乔为了配合她,一直低着头。直到处理好伤口,他才直起身,把外套裹在尤妮斯身上,“我去趟春藤。”
尤妮斯:“都喊姐了,还没事?”
乔:“挺奇怪的,我以为听到这种事,我会不管不顾地开着飞梭机直奔曼森庄园,搞上一点禁用药,比如注射型毒剂或是什么,把米罗·曼森或者布鲁尔·曼森按在地上,掐着他们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把那些药推进他们的血管,看着他们痉挛、挣扎、发疯、不成人形。我以为我会这样,但是很奇怪,我居然会自己否定这些想法,然后说服自己,要用法条和证据,一条一条名正言顺地把他们钉死在法场。”
尤妮斯看着他,轻笑了一下,冲某个空空如也的阳台抬了抬下巴,“这说明,我的傻子弟弟深受某些律师影响,总算学了点好的。”
“嗯。”
“你这傻了三十多年的都有救,人家聪明了将近三十年的律师怎么会好不了呢,是吧?”尤妮斯顿了顿,目光又朝另一处瞥了一眼,说:“你看,连精明睿智的埃韦思先生都一脸赞同,你还担心什么?”
乔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一看。
父亲德沃·埃韦思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阳台上,握着咖啡杯,灰蓝色的双眸浅而亮。
乔忽然又来了精神,恢复成了平日那个总是精力充沛的乔少爷。
他把尤妮斯送回楼上,然后大步流星来到了柯谨的卧室,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轻轻打开房门。
柯谨依然蜷在被子里,贴在靠墙的那一边,安静地睡着,对一切一无所觉。
乔眨了眨眼睛,把原本泛红的热意压下去,弯起明蓝色的双眼,一如这么多年来数千个早晨一样,对着卧室里的人说:“早安。”
又一如过去数千个早晨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乔又说:“我得去一趟医院,这次没准儿真有结果,高兴么?”
他顿了顿,又道:“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两天毕业答辩,加班加上准备答辩的事情,有点来不及写。这周我尽量码,晚上9点如果没更新,就是实在没来得及,千万别等。答辩完把更新都补上,见谅。
第166章 灰雀(二)
乔把飞梭车开成了飞梭机, 借着私用白金道的便利,把自己发射到了春藤医院。
“现在结果怎么样?”他囫囵套上实验服,一边往脸上糊面罩, 一边进了门。
林原医生面露无奈, 想说什么又没好意思张口。
还是燕绥之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冲乔说:“从挂断通讯到现在不到30分钟,哪怕啃个苹果都还没消化呢。”
林原跟着点点头, 冲乔解释说:“确定了根本病因,再找解决路径就容易很多, 但实际耗费的时间不好说。长的话,一年半载也有可能, 还是先有个心理准备吧。”
“短的话呢?”乔问。
“小半个月吧。”林原说。
“这么久?”乔问。
他的手指还在跟面罩做斗争, 也许是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仪器和对话上,他那面罩怎么戴都别扭得很, 有几个卡槽死活卡不到位置。
“依照以往经验来说,差不多是这样的。”林原知道他心焦,又多解释了几句试验流程和复杂程度。
乔越听越头疼, 但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他努力消化着那些专业名词,脸很绿, 表情却万分认真。
林原本来也没睡好, 他从仪器屏幕上收回目光, 摘下观测镜,揉按着眼皮说,“这是不可避免的过程。我已经把院里可信的研究员都招回来值班了, 得做攻坚的准备。”
其实一年半载也好,十天半个月也好,对乔而言其实并不算太过漫长。
他看着林原硕大的黑眼圈和几乎静止不动的分析仪,说:“如果你所说的攻坚战是指不眠不休的话,那就不用了。我等得起,比这更长的时间我都等过来了。如果柯谨能好好说话,他一定也这么想。比起这个,我更怕你们这群医生过劳死。”
林原哭笑不得:“也不至于不眠不休,我是来当医生救人的,不是陪葬的。况且,你们哪个睡得比我多了?你那俩黑眼圈能挂到肩胛骨,不也冲过来了么?还有你们——”
眼看着战火要烧过来了,顾晏张口打断道:“不才,没你们明显。”
他堵完一句,又对乔解释说:“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说这件事,林医生赶时间也不仅仅是因为柯谨。”
乔一愣,过少的睡眠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林原点头道:“对,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柯律师。”
他指了指顾晏:“摇头翁案的受害者,那些老人们也有跟柯律师一样的问题。他们中的一部分现在状况很糟糕,不知道你看到新的报道没?”
乔:“啊,对。你之前在通讯里提过,有一些情况很严重?”
林原点了点头,“嗯,全身脏器衰竭。”
说到这里,他不知为什么轻顿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事,过了片刻才说:“这种滋味正常人很难想象,非常痛苦……”
当初,他的弟弟……真正的阮野,就是在这种衰竭中死去的。当年很大一部分基因手术的失败病患,都是这样死去的。
他们往往能熬上几天,在痛苦中艰难地等着,仿佛还能再等到几分康复的希望。
但希望又总会一点一点熄灭,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清晰地知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离开那些舍不得的人。
有的人挣扎,有的人嚎啕。
他那年纪不大的傻弟弟却冲他笑,说:“哥,等我好了,给你补一个生日礼物。”
然而他再没有好,生日礼物也再没有来……
林原手指在仪器上抹了两下,像是在擦拭,“以前,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全身衰竭,我……能力有限,有心无力。”
他垂着的眼睛轻眨两下,静了片刻又道:“现在该有的条件都有,没有理由不拼一下。如果能够早一天,一个小时,甚至一分钟找到解决方案,那些人活下来的概率就会大一些。我不太想让他们忍着痛苦白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