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永寂(31)

　　雕塑？组装机械？
　　对方的问题让宣爻发懵，许久才想起来摇头。两次。
　　他显然不知道观察一个人最好方式就是手，因而着实想不明白自己的手究竟有什么可看的，可对方又确实没有其他举动，只能满脸疑惑地盯着对方栗色的发顶、露水面上的一截后颈和脊背，竭尽所能地管好自己胡思乱想的脑子，同样“只是看”，主旨却是不让自己的任何想象突破虚构阶段。
　　就在宣爻以为对方会维持这个单纯的举动，穆纯却忽然出声，问得他垂下了眼睛。
　　“……不会的，”宣爻犹疑了一会儿才摇头，“他们生病了，可能永远也不会醒了。“辅脑表层的骇入信号随着语言所触发的记忆，迅速反馈到穆纯的辅脑，四台“睡美人”在昏暗房间内顺序排放的画面让他噤声，潜意识里不自觉估算出的四台总价与照看所需的人工成本，让穆纯立刻停下了窥探，带着几分歉意翻转了自己的手腕，楔入了对方的指缝，与其十指相扣并用力握了一下。
　　时间很短，足够宣爻惊讶，却不够他抽回。
　　穆纯很快松开来，手指沿着掌心向上，顺着手腕摩挲一圈，而后是掌心和指尖。
　　宣爻心下地忐忑来不及成形就被从胳膊蔓延开的痒意所驱散，却打了个寒颤。刚才他太过紧张没能注意到，但与穆纯温暖的呼吸不同，对于一个正泡在浴缸里的人来说，对方指尖的温度低得出奇。
　　穆纯察觉到宣爻的异状，却没有打算放过他。
　　出乎宣爻自己意料的是，他竟然也不想抽回手，反而盯着对方微凉的手指发愣。直到对方出声示意，宣爻才将茫然地视线才微微上移，在对上那双灰绿色眼睛时却又迅速避开来，重新盯着对方的指尖。
　　穆纯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指腹的节律，皮肤的触感让暧昧化作有形的水滴，顺序落在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的前两个手指节上，耐心地定住不动。
　　他耐心地静待了好几分钟，直到宣爻费解地抬眼与其四目相接，他才忽然向前探身，在对方中指与无名指的指节落下一吻，而后冲呆住的对方露出得逞的笑容，让这个突兀的举动显得是这般理所当然却又足够出人意料。
　　“这是刚才惹你生气的补偿。”他说，“这是额外赠送。”
　　他很快吻了第二下。这次落在手背上。语气满是别人肯定奈何不了他的自信。
　　宣爻定在原地瞪大双眼，看着对方肆无忌惮的模样，心脏却在发疯似的尖叫，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落在指节上的柔软触感注入了他的血管，眨眼麻痹了他全身。
　　“呼吸。”穆纯看着对方再度烧成红色的脖子，失笑不已地拽着对方的前臂轻摇了两下，“快点呼吸。我说站着别动，没有说不能呼吸。”
　　宣爻听到对方的声音才想起来，竭尽所能让空气重新灌入自己肺部的同时已经狼狈地原地蹲下。
　　这动作出乎了穆纯的意料，让他惊讶过后不禁笑出声来。
　　宣爻瞪向对方。即便“恼羞成怒”中的“羞”在他心底占据了一半以上的程度，他依旧在与对方视线平齐的位置，气势十足地怒瞪那张已经半耷在浴缸边缘的好看面孔。没想到对方很快收敛前一个笑容，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同时也更为灿烂的笑。
　　“别生气。”穆纯反问，“你既然不讨厌我，面对这种情形应该高兴，而不是瞪我。”
　　他还没说完，宣爻就已经垂下视线，不再瞪人。
　　“……歪理。”宣爻勉强挤出反驳，心下全是无处安放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窘迫。但他一只手还在对方手里，只能用另一只手挡住脸，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太好玩了。穆纯欣赏着小松鼠的可爱模样，暂时放开了对方的手，看着对方立刻改用双手捂住脸，及时憋住了笑。
　　“可能只有我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再卖关子，尽可能正经地说，“我不是要向你灌输什么无聊的东西，这种理论本身很无聊，我以前也很讨厌听，后来发现事实确实如此，才会重新把这些理论捡回来……总之，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别太当回事，好吗？”
　　宣爻的脑袋只有一小半恢复运转，从指缝里瞄了眼对方，机械地点了头。
　　“虽然补充营养剂的确能让我们的身体机维持正常运转，但我们不是机器人，不是从既定程序里获得奖励积分就能满足的AI，不能只依靠能源和奖励机制，而是一种先天的缺陷模式，必须休息或享乐，而且肯定会出错，否则就无法从中吸取教训，维持正常运转。”
　　此时此刻，穆纯心中“最可怕的敌人”无疑是“面对可爱的小松鼠时该保持严肃”，好在他表情管理能力尚可，说话也听不出什么笑意。
　　“如果长期只依靠‘完全正确’的合成营养剂维持生命，会让我们需要出错的一部分维持在饥饿状态。即便额外注射抑制饥饿感的激素，欺骗大脑已经吃饱了，也会陷入到极端饥饿状态。”
　　穆纯盘起腿侧过身，上半身趴在浴缸边，面向盯着自己的宣爻，笑着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脑袋。
　　“我们的身体花数十万年进化至今的结构，固然形成了大脑占据绝对主导权的运作模式，却无法彻底舍弃动物的本能。身体只是表面上沦为服务于大脑的工具，依旧在想方设法地享受包括食欲在内的一切欲望。为了不让身体完全失控，大脑做出了最小限度的让步。久而久之，身体就和大脑达成了唯一一种互惠协议。”
　　宣爻途中就低下头，已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穆纯不动声色地欣赏着对方认真思考的模样，耐心地等到对方重新看向自己，笑着抛出一个问题：“以食欲为例，在互惠协议正常运作的前提下，你觉得我们的大脑和身体都长时间处于极端饥饿状态下会变得如何？”
　　“非常痛苦。”宣爻即答，“远胜平时数百倍的饥饿会让我们变得什么都想吃，而且一旦开始进食就停不下来。积累过多的饥饿感会导致互惠协议变成完全相反的协议，大幅提高饱腹感的下限值，无法获得饱腹感——我在餐厅的时候，出现的就是这种饥饿引发的异变初期症状？”
　　穆纯笑容加深，仿佛无声的肯定，让宣爻不自觉继续道出余下的猜想。
　　“那位队长。就是那位吃掉那些文物和地球的队长，也是因为这个对吗？她可能已经不是异变的初期症状，而是末期症状了？”他大着胆子问，“可她为什么要吃掉那些文物？一般人根本就吃不了那些东西。她为什么变成了什么都能吃的怪物？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正处于饥饿状态？否则她从一开始就会吃饱，避免出现最糟糕的结果。”
　　穆纯听到途中就重新躺回浴缸，只留脑袋在露水面上，弯着唇角看着对方，等对方说完才问：“你很好奇？”
　　宣爻飞速点头。
　　“是对她，对我的工作，”穆纯又问，“还是只对我？”
　　宣爻：“……”
　　“你不回答的话，”穆纯理所当然地移开视线，“我也不回答你。”
　　“你……！”
　　【作者有话说】
　　Q.Q可怜可怜孩子给点海星呜没有海星给点夸夸也行呜Q.Q


第29章 吞噬者.15.2
　　哪有人突然停在这里故意用这种问题来吊人胃口的？宣爻怒瞪对方。但跟瞪人的气势呈反比的是他擅自打结的口舌，咕哝了半天一句整话也挤不出来。
　　“我什么？”穆纯得逞地笑了，“你瞪我也没用，想好怎么回答就直接说。至于你想瞪多久，请随意。反正我脸皮厚，无所谓。”
　　“……”
　　宣爻哑然了好久才试着挤出细蚊般的声音。
　　“没有她。”
　　“那是我，还是我的工作？”
　　“都……”
　　“都？”
　　“都有。”
　　这两个字耗尽了宣爻的所有力气，他说完就重新低下了头，径自埋首于膝盖。跟刚才提问时的顺畅相反，就跟在墙边一样，只是改成在浴缸边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