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23)
薛清极只笑不答,一副被隋辨推着必须得走的模样,脚步平稳却速度飞快地离开会客厅。
严律见他跑得飞快,自己也拔腿就走,俩人前后脚地窜出门去。
一走出六峰老年俱乐部的大门,方才还能感到的稍微聚拢的灵气就骤然四散,门外是阳光笼罩的街道和来往的人群,四轱辘的铁皮怪兽狂奔而去,在夏季干燥的空气里荡起一片灰尘。
几个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你追我赶地从薛清极面前飞驰而过,薛清极的目光跟着他们直到拐弯。
即使没有充沛的灵气,人们依旧活在阳光下,自由又昂扬。
严律点着烟慢悠悠地叼在嘴里,走到薛清极身边站定,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再过一段时间就习惯了,我早说了,这世界上已经不需要神或者仙,上天入地日行千里这种事儿,只要动脑子就能做了。”
一辆八座的商务车开到俱乐部门口停下,喇叭按得震天响。
胡旭杰跟严律打了个招呼,自己率先去拉开副驾的门。
门一拉开,里头露出绿毛凶神恶煞且还略显苍白的脸,气势汹汹地坐在驾驶座上等着车外的人。
胡旭杰“哐”一下又把车门给拉上了,扭头跟严律说话的时候脑门上起了一层汗:“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车里有个孽灵呢!”
车窗摇下来,绿毛鬼一样的脸一寸寸出现,幽幽道:“你们为什么还不上车?不是要出活儿吗,带我一个,我也去。”
几个小时不见,他已经稍微缓和过来一些,但猛地看过去还是一副鬼样,看着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
“点子?”隋辨大吃一惊,“你能活动了?”
董鹿提着两个之前准备好的装满符纸和法器的手提箱走出来,一瞧见副驾上的鬼东西也吓了一跳:“我没喊你啊,你来干什么?”
“我已经好了!出发!出发!”肖点星嗷嗷叫着打断医修的话,一只拳头冲出车窗,“我想了,只有亲手把事情查清楚解决了,才能解我断剑之仇!”
他一提剑,严律和胡旭杰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所有反对意见都咽回了肚里。
隋辨勇敢地站出来打圆场:“其实也没算断——”
“到底走不走?!”肖点星面如罗刹。
隋辨当即退场,拉开后座的门钻进去,找了个靠窗角落窝好,还缩着肩膀扶着眼镜跟车外的人说:“你们走不走,不走我怕他等会儿下去咬人。”
在肖点星灼热目光的注视下,车下几人迅速上车。
碍于肖点星的这个状态,胡旭杰还是接手了开车的工作,让肖点星去副驾上休息,指望他能少说话当个混子。
严律上一半顿了顿,扭头对薛清极招招手。薛清极仍在看着街道和人群,见严律喊他,才跟着上车。
“你靠窗坐,”严律扬扬下巴,“不耽误你看。”
薛清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挨着车窗的座位坐下,也并不在意肖点星盯着他的有如实质的目光。
“跟着也可以,但这事儿我会告诉你哥,路上出什么问题我们就直接把你丢半道,让你哥来接你。”董鹿将箱子递给隋辨,自己也挤上车,“大胡,开车!”
胡旭杰应声一脚油门,六峰老年俱乐部的大门逐渐从视线里消失。
严律这排就坐了他和薛清极两人,位置还算宽敞,他把胡旭杰带来的平板掏出来,在网上搜索求鲤江那边最近发生的事。
信息并不多,江边淹死女童的新闻已经引不起太多人的关注,也只有地方媒体简略报道了一下,并提醒游客和周围住户注意安全不要下水游泳等等。
还配了一张尸体被打捞上岸后用遮挡布覆盖住的照片,除了好事的围观群众和相关部门的人之外,只有一个女人背对着镜头蹲坐在一旁,看不到面孔,头发凌乱,衣服并不合身,整个人显得和画面极不协调。
女童淹死的时间比薛家夫妇出事的时间要早一些,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这边儿看着平板,那边儿余光还老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探头探脑。
严律把目光从平板上挪开,正瞧见肖点星绿了吧唧的脑袋正从副驾靠背的侧边儿伸过来,因为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他俩眼布满血丝,眼下发青,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跟严律一排的薛清极,目光炯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饶是严律见多识广,看到肖点星这跟让鬼附身了似得眼神都有点儿发毛,再看看薛清极,后者一派淡定,估计是对车座椅挺满意,他找了个舒适放松的姿势坐着,起先还挺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等车驶出市中心,他就又从看窗外转为看着手里的钥匙扣和发簪了。
薛家夫妇俩留下的东西严律并不陌生,钥匙扣常年和家门钥匙一起捆在薛国祥那穿了好几年、膝盖都磨得油光锃亮的大牌山寨牛仔裤上,发簪则是唐芽头上的钉子户,基本就没见她拿下来过。
人已经不在了,倒是死物留存下来,看到的时候还会想起人活着的时候,这感觉非常难以形容。
严律的情绪滞后严重,总是先想起薛国祥和唐芽模糊的轮廓,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这二位如今早已是死的不能再死,自己按理说是应该有些遗憾或伤感的,但事实是他活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对死亡和分离都有点儿麻木了。
上路后胡旭杰和董鹿还在交谈,两人不时还会收到求鲤江那边更详细的消息,利用在车上的时间向其他人说明情况。
“我大概给串了一下时间线啊,”胡旭杰扯着嗓门道,“起先是有个姓徐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查清楚了叫徐盼娣——在河边溺死,官方检查后得出结论是失足落水,根据小堃村那边的妖说,徐盼娣死后第七天,她爷爷徐老头就在出门遛弯的路上突发心梗没了,他老伴儿徐老太在赶去现场的路上崴脚摔倒,直接就进了医院。”
隋辨咋舌道:“这家人真够倒霉的。”
董鹿道:“据说从徐盼娣去世后,村里有几户人家的小孩也前后脚生病发烧,目前都在接受治疗。”
“难道都和徐盼娣有关?”隋辨面色略有紧张,“她的魂儿如果真的在江中被孽灵侵扰寄生,没有修行过的魂魄是很容易被孽灵融合的。再加上生前或许有十分执着的事情或憎恨的人,确实很可能作祟害人。”
那边几人叽叽喳喳地议论推测,这边肖点星还虎视眈眈地看着薛清极。
车上谁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偏偏薛清极没感觉,把玩着钥匙扣和发簪,一直在沉思。
直到终于忍不住了,肖点星才开口,声音又低又快,好像跟说的慢就觉得自己掉价似的:“你怎么把我的剑给弄成那样的?我知道那是‘一剑破煞’,为什么我用剑的时候没那个效果?”
严律问他:“你舌头在你嘴里蹦跶?谁能听得清!”
薛清极不着痕迹地笑了。
“管得着吗你,”肖点星不服气,但看了眼薛清极,见他还是大眼都不带瞧自己,这才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遍,“我怎么没有你那个效果,剑都让你给搞裂了,明显是被你降住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语气还有点儿高高在上,但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薛清极这才算是头一回正眼看了看这一头绿毛的小子,却没回答,反问道:“你把那剑当宝贝?”
“那是当然!”肖点星又得意起来,“那可是三百年前有能力的剑修留下的佩剑,我哥花了大钱才给我搞来的!”
薛清极并不在意这剑出自谁手,也不在意花了多少钱,略微笑了笑:“你把它看成高于你的东西,它自然觉得你好拿捏。那剑确实沾了些修士身上的灵气,但也只是把剑而已。”
肖点星愣了愣。
“剑只是剑,是拿着它的人决定了它的地位。”薛清极说话时慢条斯理,眼神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让车上的人都不由自主住了嘴,“你要做的不是供奉剑,而是让剑臣服。”
严律的脑中几乎同时闪过一段早已模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