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198)
无论是妖族还是仙门,于他不过是迟早都要抛诸脑后的破烂回忆。修士也不过几百年寿数,薛清极死了,严律都还能活着,活到忘记他这个人。
话本里砍柴人误入深山与山神相爱的故事都是诓人的。
薛清极年少时对自己的这些心思并不理解,等后来某天瞧见弥弥山里拉着手红着脸说话的一对儿妖,才恍然明白这感情意味着什么。
再往后回到仙门,终于能独自领命下山出活,他常四处搜罗些零嘴儿带回去给那老妖怪。
已经记不得是闲逛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有人神秘兮兮地从小画铺里闪出,沿着墙根跑走,落下的书册却被薛清极捡起,随手翻了两页,便被里头画着的东西震得愣在原地。
现在想想,那玩意儿画的其实并不多精巧,却已足够那个年纪的他开窍。
他胡乱将那册子塞到随身的收纳锦囊内,晕头转向地回了落脚处,没想到回到仙门便因出活时受伤而又发起高烧。
高烧让他陷入短暂的睡眠,梦里画册上粗糙的轮廓细致起来,其中一个是他,和他纠缠的人的脸也终于清晰,一双剑眉压着双深邃带笑的金色兽瞳,他一眼认出是谁。
那是严律。
再睁眼时那胡来的梦已消散,只剩下满头的汗和爬上脸的红晕,像是把他夹在火和冰之间熬着。
他年少时的感情汹涌又绝望,不需他人置喙就已经知道是条死胡同,却偏偏放不下忘不掉,换成别人,或许早惊慌地将那梦按下。
但薛清极却捂着眼,一遍遍儿地回忆着梦里的一切。
他躺在床上,心思和濡湿的裤子都被盖在了一张被子下。
那种暗恋的痛苦酸涩闷在他心里,许久都没能平息,乃至于后来严律再来六峰,兴趣上来拉着他去比试刀剑,他被严律握着自己手的温度晃得头晕,比试切磋时频频分神,被一刀挑掉了剑。
严律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顾着得意,还不忘嘲笑他退步。
薛清极恨得牙根痒痒,但看到严律飞扬无暇的笑脸,又喜欢的要命。
他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回忆逐渐褪去,当时那种纠结苦涩却还清晰。
严律睡得很熟,总是皱起的眉舒展开,呼吸平稳绵长。
薛清极当即将年少时的回忆抛诸脑后,只觉得要是让那时的自己知道现在的情况,必定要让当时的自己嫉妒得发疯。
和年少时的自己计较这个实在没劲儿,但他还是抿唇笑了,轻轻凑上去在严律的唇角吻了一下,随后坐起身,赤足踩着地板走出卧室。
要还给肖点星的剑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薛清极并未开灯,慢慢走过去找到剑匣打开,一柄剑刃锋利的长剑安静躺在匣内。
薛清极将剑拿起,借着窗外路灯灯光细细查看,又以剑指抹过剑身,灵力注入其中。
剑身略略颤抖,薛清极注入的灵力再多些就要崩断,他只能收手停止。
“不够使啊。”薛清极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手指弹了弹剑身,这剑虽然已经过精心修复,原本也已有了年头,却和他现在拥有的薛家夫妻俩留下的剑差不多,都达不到他的期望,“我需要一把更坚韧、不会轻易折断的剑……进行到一半便废了可就不好了。”
说着忽然觉得鼻中有熟悉的温热感,抬手一抹,鼻血在他彻底放松后再次流出。
薛清极看着手掌里的血迹,眸中泛起大抹晦色。
卧室内传来严律翻身的声音,薛清极立即将剑归于原位,转身回去。
严律从侧躺变为仰躺,感觉到身侧床褥陷了下,便下意识抬手过来摸,被薛清极抓了个正着,攥在自己手心里。
他将云纹漫布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听到严律含糊开口:“睡不着?床头有手机充电器……”
说一半儿又没动静了,彻底睡着了。
薛清极无声地笑了笑,摸摸严律的脸颊,半靠在床头,却并没真捧着个手机彻夜上网,反倒将过来时捡起的如意牌掏出,边端详边琢磨起来。
第78章
天蒙蒙亮时雨才算停了, 隋辨被门外扑腾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惊醒。
他猛地从书堆里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找关于古阵的更多线索时睡着了,还做了个十分模糊的梦。
梦里刀光剑影孽灵横行, 漫天白雪落得静谧无声。
他一会儿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儿浑身像是泡在冷水里,一会儿又感到莫大悲伤砸在胸口,只想痛哭一场。
这梦很混乱,但隋辨却不知为什么老觉得熟悉。
门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叹息抽泣, 隋辨赶紧拉开门, 瞧见几个同门拖着沉重的步子脸色难看地回来,跟隋辨对上眼,领队的那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最近这段时间附近孽气渐重, 孽灵聚集伤人的次数也多了许多。
除了要处理这些事情, 仙门还要抽掉人手追查牵扯快活丸的人和处理服用者,门里弟子基本都在连轴转, 也就隋辨因为要查阵的事情而暂时留在门里没有调动。
这一晚上门里的人来往了好几波,这一波刚从隔壁蛟固市回来, 浑身滚得都是泥,衣服几处破损, 身上还带着刚包扎好的伤口, 是今儿晚上最狼狈的一波。
“本来是去处理几个被孽灵寄生后‘死而复生’的小案子,但追查的时候意外找到了数十位之前失踪的世家的……人,”一位同门面露苦涩, 跟隋辨低声解释, “蛟固是孟家的地方,刚巧孟叔也在, 是他带着我们查的,没想到……找到的几十人里大半都是孟家的, 已经没有人模样了,只能了结。”
隋辨脸色苍白:“你们情况怎么样?”
“本来人手有些吃力,还好那地方老堂街也埋得有妖,帮了大忙,只伤了几个。”同门低声回答,“但毕竟是要亲手了结认识的同道,和皮肉伤比起来,感情上更受不了。”
他没说完,但隋辨猜得到应该是有心神动摇的,差点儿把自己也搭进去的也有好几个。
隋辨比这帮同门更早体会过这种感觉:“明明知道孽化的躯壳里流出来的甚至都不是血,但那玩意儿溅在手上的时候,还会觉得是温热的,好像人才刚死,而且是被自己杀的。”
几人站在仙门的弟子休息室内都沉默了。
带队的同门略打起些精神:“昨天半下午时收到门内通知,让留意奇怪的孽化者,以防是怨神,但我们这趟确实没遇到。”顿了顿,又说,“你之前发到群里的简易符阵确实便利,还有符纸吗?其他地区的伙计也想用。”
这段时间隋辨都在研究以符入阵,赶工做出了一批符,又画了清晰明白的摆放示意图,结合现代的一些科技手段,能让一部分修士在没有擅长阵法之人在场的情况下也能摆出一个简易的防御小阵。
虽然这东西也非常一次性而且不耐使用,和董鹿的纸器一样是一次性产品,但拼命的时候有这些也是好事儿。
领队的同门带着那些显然是匆匆画出的符走时心里还有些嫌弃,没想到那小小的简陋符阵却在关键时刻挡下孽气,带来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哦,有!我跟鹿姐又熬夜画了点儿,使用说明我也都发群里了,谁需要你们互相转发一下就成,”隋辨听到自己的研究竟然有了效果,心里一松,顺嘴多说两句,“怨神的事儿不管有没有遇着,最好都跟老太太或鹿姐说一声。呃,我就是提个建议,小小的建议。”
他除了在阵法上天资过人外,其他方面都老实得有点儿愚钝,不然也不会跟薛小年那个疯子玩儿到一起,俩人一道挨欺负。
后来长大也因为是修阵的,所以主要负责后勤,不怎么引人注意,又是隋家最后的后人,很受门里老一辈儿关照,跟其他同门总像是隔着一层,其他出活儿的同门也不怎么跟他多搭话。
隋辨多少也能感觉到自己跟其他人的格格不入,所以平时也很少和同门弟子拧着来,这会儿多嘴这么一句,后悔的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嚼了。
但这次几个出活儿回来的同门却都点了头,领队道:“我们本来是要去找鹿姐的,但孟叔说让我们下来休息,他自己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