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换一具新身体(2)
“帕尔默教授,请你冷静一点。”队长动作粗鲁地把他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拂下,接着又缓缓靠近地上的那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男人,居高临下地问:“你被污染者抓伤了?”
“就在脚踝上!”帕尔默大声指认道。
赵队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帕尔默一眼,示意他闭嘴。别以为他没看见刚才这个人模狗样的蠢货故意贴近眼前的这名年轻人,黏黏糊糊试图动手动脚,结果一摸发现不对劲,顿时吓得跟杀猪一样叫唤。
“你叫什么名字?”赵队问这个年轻人。
“……”男人安安静静地抬起了双眸,鸦羽般纤密的睫毛下,一双黑色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池潭,沉默地注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赵队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他压抑着内心的异样,等了一会,见男人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不睦地冷斥道:“把裤脚挽上去。”
这回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垂下眼睫,乖顺地在众人注视下挽起裤腿,露出他还沾着些许泥点的脚踝——上面果然有两条细长的伤口,皮开肉绽,还泛着红血丝。
一瞬间,围观的科研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齐刷刷地往后方退。相较而言,护卫队的人就冷静许多,没一个人表现出异样,赵队更是眉头都没动一下,半蹲下,掰过男人的脚踝,又从外套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只便携手电筒,按亮,仔细观察伤口的模样。
“怎么伤的?”他问。
“……不记得了。”男人说,他的声音很沙哑,语调也没有起伏,像是有干燥的砾石在喉管里摩擦。
赵队心里有了计较,也不直说,只熄灭手电筒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讲:“起来,跟我走。”
其余人瞬间哗然,这是要单独隔离的意思?也就是说伤口确实是污染者抓伤的?帕尔默教授更是表现得跟死里逃生一样,三两步跑到了最远的地方。
男人愣了一下,竟然没有出声反驳。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面对这种情况,不管真假都会竭尽全力地否认以求自保,而他却是顺从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跟着赵队朝农舍靠里的地方走去。
“慢一点。”他忽然道,“太暗了,我看不清。”
今晚的月色很好,满月悬挂高空,赵队甚至可以透过皎白月华看清男人说话的口型,他停下脚步回过身问:“夜盲症?”
男人点了点头。
或许是他冷静配合的行为博得了赵队的欣赏,见男人脚步放得很慢,一点点挪过来,他又耐心问了一次:“你叫什么?”
“吴小虎。”这回男人终于给出了答案。
“小虎。”赵队抱臂唤他的名字,声音也压低了些,“我知道你没被污染者抓伤,那两道口子估摸着是刚逃跑的时候被石壁划的。我之所以喊你过来,是不想看你再被那副教授占便宜,给你个清净。当然,你要是觉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就尽管回去坐着。”
吴小虎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赵队,好一会才颔首朝他道了声谢。
第2章
这人的反应让赵队觉得十分奇怪,回应总是慢一拍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在赵队预想中,听到他的话,正常人的反应无非就是感激,羞愧,亦或激烈否认,甚至恼羞成怒,然而吴小虎的反应……过于平静了,平静到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当事人说的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无关的旁观者一样。
就连后边的感谢都像是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致谢,所以才讲了声谢谢。
虽然觉得疑惑,但赵队至少知道自己的好意没有被辜负,他让吴小虎在附近找地方坐下,自己回到原位,枪搁到腿边也挽起了裤腿。
长裤下,是一条泛着金属色泽的机械腿,赵队活动了一下膝、踝关节,如同保养那柄□□一样用绒布悉心擦拭义肢表面。
擦到一半,他余光注意到吴小虎正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的腿。黑眸深沉如渊,半边身子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义肢,没见过?”赵队懒洋洋地问。
闻言吴小虎眯起眼,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看不太清。”
赵队笑了一下:“看不清就别看,机械肢不是什么罕见玩意,特别是军队里,十个人里八个人就进行过大大小小的人体改造和基因优化。”
吴小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当真不再看他,闭上眼准备睡觉。
赵队也打算小憩一会,临睡前,他再次环顾一圈,确认其他人的状态。
大多数心有戚戚地低着头,疲惫到了极点,但怎么也睡不着。耳边隐隐有啜泣的声音,但更多的还是农舍外拖曳的脚步声,和独属于污染者口中的嗬嗬喊叫。
夜间的污染者视力很差,这个时候,它们的攻击性远没有白天那么强,大部分时间都在无意义地徘徊,然后撞树、撞墙,掉进坑里。
在晚上变成瞎子这一点倒是和吴小虎的夜盲症有点像,赵队转过头,就见上一秒还在调整坐姿的男人这一秒竟然已经睡着了,后脑勺抵着墙壁,侧仰着脸,面容恬静睡得很沉。
赵队还从未在末世来临的这三年内看过任何一个人,睡得和吴小虎这般没心没肺,好似全然不在乎自身安危。
……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
凌晨四点左右,一曦白光破开天际暗沉的浓雾。夏季天亮得早,伴随着这道晨曦,农舍外的污染者也似逐渐苏醒般开始骚动不安。
科研员们裹着外套睡得非常不安稳,有几个干脆彻夜未曾合眼,每人眼皮子下面都挂着两只黑眼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慌地四处乱看。
……只有一人除外,赵队推搡了吴小虎好几下,差点就要拿脚踹,这家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副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样子。
“队长,有一只畸变污染者消失了。”一名下属急匆匆地赶来汇报。
“什么叫消失了?”赵队长冷声问,“说具体一点,是离开了,还是什么?”
“不清楚,就是捕捉不到它的踪迹了。”
“什么时间?”
“五分钟之前。”
五分钟前,恰好是第一缕曙光破晓之际,畸变污染者守了他们一整夜,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刻离开。那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它隐藏起来了,准备发起进攻。
畸变污染者相较外面那群普通的污染者有一定的智商,这也是它们棘手的地方之一。
“全体戒备。”赵队从高处跳下,“救援队怎么还没来?”
“报告队长,总队派遣的第一批救援组在赶来途中遭遇意外,凌晨1点16分紧急向先锋队借调了人手,目前距离我们还有一刻钟左右距离。”
“先锋队?该不会是把……弄出来了吧?”赵队眼皮子跳了几下,看样子先锋队借派人手并不是什么好讯息。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交流,伴随着几声神经反应性的尖叫,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在那里,一只少了半截下巴留着涎水的污染者正趴在窗户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朝里看,它贴得太近,导致外凸眼球在玻璃上刮擦,留下诡异又恶心的痕迹。
拥在窗前的污染者远不止这一只,一颗又一颗狰狞面相的人头在眼前攒动,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没过几秒,年久失修的玻璃就裂开了数条细缝,不停地往下抖落着碎屑和灰尘。
“准备突围。”
简短的命令下达,耳边顿时接连响起冷硬的枪械上膛声。
昨夜刚进农舍的时候,护卫队就已经确定好了翌日离开的路线,此刻还算有条不紊地引导着科研员有序撤离。领头的人谨慎地推开一扇小门,确认附近污染者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之后,单手持枪让到一侧,飞快地朝身后人比手势。
一道金色闪过,帕尔默教授第一个冲了出去。
其余科研员都是紧随其后,只有站在人群的最后方的吴小虎反应有些奇怪。他原本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其他人,因为天空还只是蒙蒙亮,外加透光的窗户都被污染者群挡住,他还因为看不清紧紧捏着走在前方那名研究员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