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352)
约萨达心想:我这是……要死了吗?就要见到我主耶和华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眼前的光团群静静地浮在黑暗中,只传递出了或悲伤或欣喜的思绪。
随即,这黑暗像是一道门从中打开了,透出了耀目的白光,约萨达只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轮廓,便醒了。
肖少华道:“约萨达认为自己看见的是‘诺亚方舟’,同时也明白他听到的内容是什么了。‘合弗拉’是他们当时那位埃及法老的名字,而耶利米先知的文书的希伯来名叫‘亚雷克贝胡’。按照他的分析,耶利米为了达成自己的‘预言’,使犹大国灭,将西底家欲与埃及合作,推翻巴比伦统治的消息卖给了尼布甲尼撒二世,而埃及原本要去攻打巴比伦以解救耶路撒冷的计划,也一并被泄露了出去,所以才发生了后来针对耶路撒冷长达十八个月的围城之战。约萨达为此感到非常的愤怒,当时就要冲出去,叫醒他睡在马厩外的族人们,揭穿耶利米名为‘先知’实为‘犹奸’的叛国行径。可非常不幸的是,他冲出去就被巴比伦士兵逮住了,接着……他就被找上门来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强|暴了。”
说到“强|暴”一词时,肖少华的话语稍歇,眉头微皱,似是说到了什么令他非常不舒服的事情。
赵明轩从得知他穿到了犹大国灭亡时期战败的犹太人身上,就开始担忧了,先不说他们那城里还有什么瘟疫啊、人吃人啦,就算知道这只是“体验”也不免多少心惊肉跳,何况肖少华还“当”了奴隶,硬生生在沙漠里走了几个月,天天风吹日晒行苦役,听得赵明轩更是心疼得不行了——他连大学生军训那会儿都舍不得让肖少华多跑两圈!于是待听到那个巴比伦王竟然把肖少华附身的小祭司给……了的时候,他简直恨不得冲到对方的回答里把那个什么二世给砍成两半,全然忘了自己的原始人遭遇相较更糟。
肖少华察觉他的情绪,按住了他的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道:“尼布甲尼撒二世是饱受感官过载的高阶哨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尽管一直得到疏导,但并未绑定的行为使他的狂躁症早已步入了中期。所以约萨达一觉醒,他就发觉了,一是因为他俩间的共鸣度相当之高,二是因为距离,巴比伦王的南宫距离当时约萨达所在的位置不过两个街区,约萨达觉醒时所释放的精神力直接引发了两人的精神共鸣,继而引爆了结合热。此外,我推测在他们的语境里,‘引导者’就是向导的意思,‘先知’则是引导者中的首领……”
经历了混乱的一夜,约萨达像是整个人生都被颠覆了。想他先是一朝从祭司沦为亡国奴,再是以为自己被选中成了先知,再是得知犹大亡国的真相,再是被巴比伦王跟对待女人一样地强|暴了。可又不仅仅于此,他从未得到过如此多的欢愉,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痛苦,他从未如此地了解过一个人,也从未让一个人如此地了解过自己。以至于他不愿去回顾有关那一夜的任何旖旎,因为每回顾一分,他都觉得在玷污他所学过的经文与领悟的圣意——他了解了这个男人所有的抱负与野心,也再一次确认了,这个男人心中没有神。甚至于,他自己,就是神。
尼布甲尼撒去见他的大臣议事了,将约萨达一个人留在这座宫殿里。
地中海的暖风徐徐拂过窗廊间柱,有奴仆来报,有贵客要见他。话说着,那人已进来了,显然在此处权力极高,是一个俊美的男青年。约萨达虽从未见过对方,还是一下子奇异地认出了:“你是……但以理先知?”
“那已经是过去的名字了,”但以理笑道,“他们现在都叫我‘伯提沙撒’。”
约萨达慌忙要起身向对方行礼。
但以理阻止了他:“我为大王梳理梦境已有十几年,没想到他命中注定的引导者竟是你。”
约萨达苦笑:“……先知今日来,可有任何事要吩咐我?”
但以理注视着他道:“并非我要来见你,而是你想要见我。是你的意愿朝我发出了召唤。”
约萨达沉默稍许,想起了高烧时听见的对话:“……先知,我确有件事想要请教。”
但以理道:“请说。”
约萨达问:“请问当初巴比伦王将你们投进火炉时,您是如何做到在火中毫发无伤的?”
但以理眨了眨眼:“你想问的就这个?”
约萨达:“不不,这是另一件。”
但以理笑了:“因为并没有火,王所看到的只是幻觉。”
约萨达瞪大了眼。
但以理笑道:“你也可以的。……为什么做这一副表情?你心中已经有所猜想了,不是么?”
约萨达眼中吃惊的神色慢慢淡去,他垂眸:“……所以,使犹大国灭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但以理道:“若非如此,我主又怎成为万国之神。”
约萨达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轻声问:“所以……并没有什么神吗?”
但以理斥责道:“为何你会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若没有神,你昨晚所见到的是什么?你如今得到的力量又来源于谁的恩赐?”
约萨达并不罢休:“这是主的意志,还是你们的意思?”
但以理道:“有区别么?主的意志一直都在‘我们’心中。”
约萨达一震,过了两三秒方低低念出了约书上的句子:“凡顺从我的,必吃地上的美物;凡悖逆我的,必被灭亡。”话落时,已面无表情。
但以理望着他身旁一头通体雪白的小羊,劝慰道:“所有的人,皆为主的羔羊。”
送走但以理后不久,尼布甲尼撒回来了。
约萨达与这位正值壮年的巴比伦王相对而坐。
尽管两人相对无言,却有不停歇的思绪在他们之间流淌,如同河水、湍流——这是从昨晚才开始的,一夜之间便冲垮了两人之间的藩篱,谁能想到不过一天前,他们还是互为仇敌的陌生人,一天之后,他们已前所未有地熟悉起彼此来,仿佛认识了许久的老友,这般新奇的感受——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皆汇成了河流,互相冲击着,许多细碎的、弱小的想法来不及成型,便被对方的冲碎了,失去了隔阂的同时,又隐隐可感到对彼此的戒备、轻蔑、抗拒,由此形成了漩涡一般的强烈吸引力,不由地想要了解对方再多一分、更多一分。
“约……”
谁料尼布甲尼撒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握约萨达的手,后者就一下抽回了手,同时那头想扑向小羊羔亲昵的狮鹫兽也扑了个空。尼布甲尼撒就跟才穿上铠甲便暴露了软肋的人似的,这种思绪上的同步此时便成了难堪。
约萨达缩着手,脸色苍白地开口了:“大王,可否向您求一件事?”
忽然地,尼布甲尼撒胸中的不安就消失了。不仅是因为他知道了约萨达要问的是什么,更是他通过此找到了底气——对啊,他可是坐拥雄兵十万的巴比伦之王,四方之主!约萨达有什么要求他是满足不了的呢?可若是……若是……尼布甲尼撒随即想到了:若是约萨达提出,要给犹大国复国可怎么办?他才刚刚把那打下来……而这又简直是理所当然的。甜蜜与忧愁折磨着尼布甲尼撒。
约萨达佯装并不知晓对方的想法,仍兀自问了:“请问我能见见我的族人吗?”
“噢,当然可以。”尼布甲尼撒立马应了,并吩咐侍从下去传令。
接着约萨达又问:“请问我能见见您的王妃吗?”
“你是说阿美伊斯?”尼布甲尼撒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从约萨达那儿传来的思绪表明他只是单纯的好奇,“需要她给你行礼吗?”
约萨达吃惊:“行礼?”
尼布甲尼撒愉悦地笑起来:“你可是我的引导者,区区一个米底公主,哪里比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