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48)
单飞白乖乖下去了,但是没下床。
他把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大半都盖在宁灼身上,照例留了一角给自己。
确认了自己在他身上确实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宁灼心气儿稍顺,也没有非要轰他下床去。
宁灼向来是一觉睡醒了就算睡过了,从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
可身边陡然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宁灼得想办法安置了他,因此没有急于离开。
他问:“我睡了多久?”
单飞白回头看了一眼沉沉地浸在黑暗中的钟表,准确报时:“四个小时。”
宁灼看他:“眼镜呢?”
单飞白扭回头来,嘴角下垂,作委屈状:“被人打烂了。”
他得寸进尺道:“哥,再送我一副吧。”
宁灼气极反笑,知道他浑身上下脸皮最厚,扇他耳光也不怕,就伸手去拍他的脸:“无赖。”
单飞白骄傲且理直气壮:“赖你家。”
气氛就这么微妙地缓和了下来。
单飞白趴在床上,单只脚荡在空中,晃来晃去,试图再次接上他们睡觉前讨论的话题:“哥,那个人到底是谁?”
宁灼不接他的招:“混了这么多年,规矩忘了?”
雇佣兵的规矩,向来是用一换一,等价交换。
每一样情报都没有白白交出去的道理。
单飞白:“宁哥想知道什么?”
宁灼:“你得罪了谁?”
单飞白抿住嘴巴,再次沉默。
在宁灼以为单飞白又要和他兜圈子装傻时,单飞白缓缓道:“白盾、瑞腾、interest、韦威、联合健康……我可能都得罪了,但具体是哪一家动的手,我说不好。”
宁灼:“……”
他半晌没说话。
他不大理解单飞白干了什么事,能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
他这些公司老总的祖坟上放狼烟了?
但如果单飞白说的是真的,自己收容了他和“磐桥”,会不会把这些公司一起得罪?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宁灼下了个判断:暂时不会。
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把这个“暂时”变得尽量长久一点。
他已经从火场里把单飞白抢了出来,现在想撇清干系也难。
除非他冒着和“磐桥”不死不休的风险,把单飞白推出去,再一把火给点了天灯。
宁灼看一眼单飞白,觉得他虽然时常欠着去死一死,可大公司那些脏东西加起来,烧成灰,撮成一堆上秤去称,也不及单飞白半两骨头值钱。
草草睡了一觉、勉强恢复了头脑清醒的宁灼,索性把事情从头想起。
据单飞白说,他是被人在别处击倒后,拖到长安区来。
这背后的人显然想要玩一手祸水东引,把事儿栽在向来和他有仇的自己身上。
然而,宁灼并没按照那人的预定计划行事,误打误撞地免去了一场和“磐桥”的生死之斗。
宁灼在思考中抽空看了单飞白一眼,觉得自己这次善心发得有理,赞许地对自己点了下头。
火着在长安区,长安区又归“海娜”管,所以自己去火场查探情况,合情合理。
在幕后人看来,他的举动的确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却也是合乎逻辑,不算突兀。
救回单飞白,他给他换了一条崭新的脊梁骨,等于是掐住了他的命脉。
地下势力,讲的就是食物链一样原始残忍、优胜劣汰的等级压制。
雇佣兵,向来更是“利”字当头。
“海娜”要是降尊纡贵地伺候单飞白好吃好喝好治疗,再乖乖送回“磐桥”总部,什么也不贪,什么也不要,在外人眼里看来才是咄咄怪事。
趁着能拿捏他的时候,挟恩把“磐桥”一口吞掉,让昔日的仇人委身于下,才是正路。
而且“磐桥”不是口好啃的硬骨头。
吞不下,会卡喉咙;吞下了,容易消化不良。
在幕后指使者看来,“海娜”为了应付“磐桥”,也会被大大牵扯精力,而且后患无穷,等于是在内部埋下了一颗永久的地雷。
相应的,幕后指使者也不会把单飞白当傻瓜。
他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不可能不恨。
阿范这条线目前没能挖出东西来,单飞白自己也握不到确凿的证据,说不清是谁害了他,他就只能笼统地怀疑所有人。
如果宁灼是幕后指使者,反倒会乐于找“海娜”做事。
一来,“海娜”自从五年前锋芒毕露、被单飞白暗算一着、削了面子后,就再没有任何惹起大公司疑忌的出格行为。
二来,宁灼刚刚攀上“白盾”的关系,替他们干了一趟活。
——虽说这件事最后办砸了,可责任就算再细分细化,也落不到他身上去。
三来,地雷既然埋下了,总是要有人去趟。
大公司害了单飞白,而单飞白作为宁灼的新手下,还要跟着宁灼去接大公司的单。
一来二去,单飞白能不迁怒宁灼吗?
他们等于是握住了一根让“海娜”从内部乱起来的引信,想什么时候引爆,只需要推波助澜一番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宁灼基本得出了一个结论:
收容“磐桥”,是一步险棋,但值得一走。
不过,这一切前提都要建立在单飞白说的是真话的基础上。
宁灼一路顺畅地复盘到了现在,突然在这个问题上卡了壳。
……他信任单飞白吗?
宁灼迅速在心中找到了答案:不信任。
……可单飞白会恨他吗?
宁灼以同样的速度给出了答案:不恨。
这两个答案偏偏是矛盾的。
至于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宁灼一时有些拿不准。
在想不通一件事的时候,宁灼的眉毛会微微纠着。
此时的单飞白也定定看着他,手指抵在床单上轻轻地揉,似乎是在模拟把他眉头揉开的动作。
想了一阵,宁灼放出目光,对准单飞白的面孔,豁然开朗。
要验证单飞白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也不难。
这么一来,宁灼终于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他一抬腿,利索地下了地。
单飞白叫他:“宁哥,干嘛去?”
宁灼心情不错,脸上却不显露,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断你后路去。”
简单换上一件还算体面的双排扣旧西服,蹬上西装裤,难得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的宁灼向外走去,顺手把门彻底锁死,把颈环控制器锁入门外储物匣,断绝了里面小狼崽子继续上蹿下跳的指望。
他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步履匆匆、风尘仆仆的金雪深。
刚打上照面,金雪深劈头就问他:“你把单飞白带回来了?”
金雪深兼管财务,从前天开始带人去收账,足忙了两天,回来后刚到山下就觉得不对劲,一上山发现外面蹲了一排人,安营扎寨在了“海娜”外。
再一看,全他妈是熟面孔。
和“海娜”里大多数人不同,金雪深和“磐桥”是真有仇的。
金雪深正惊疑间,“磐桥”那位白发紫瞳的仿生人二把手于是非见到他,对他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渡鸦’,你好。”
“渡鸦”是金雪深的外号。
他喜欢鸟类,耳朵上打着渡鸦形状的黑色耳钉,海娜纹身也多选用鸟形。
但于是非这样叫他的外号,听在他耳朵里就和骂街没区别。
金雪深:“别这么叫我。你怎么在这儿?”
于是非在他的知识系统中检索了一番渡鸦的相关信息,老老实实地改换了称呼:“因为我们老大在这里。胖头鸟。”
金雪深二话不说,直接抄了家伙。
剑拔弩张之际,还是唐凯唱把他叫了回来。
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同他一讲,金雪深马上挟裹着一身煞气,要来找宁灼好好“谈谈”。
面对前来兴师问罪的金雪深,宁灼不答反问:“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