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152)
哈迪和贝尔站在这支临时组成的行刑队后,一颗心早就被海风吹得冷硬。
他们不想去听李顿那危险且毫无意义的申辩。
他们麻木地下达了命令:“射击。”
在从七八个枪口里射出的枪火间,李顿的身体往后一纵,被直挺挺甩到了大厅中央的雕塑上。
雕塑上的塞壬栩栩如生,正在放声歌唱。
李顿摊开双臂,双目大张,大滩大滩流出的鲜血,点染了大理石色的海浪,看起来像是一名被海妖之歌迷住、稀里糊涂地为之而死的水手。
银槌市里,人命有贵贱。
单飞白听到从外间传来的密集枪声,就势把脑袋枕在宁灼肩上,撒娇似的蹭了蹭。
反正他只提供给了这三个人两个选项:不是现实性死亡,就是社会性死亡。
明明可以死得体面一点,为什么非要做多选题呢。
短短五分钟内,李顿横死,哈丹重伤——因为餐刀实在很钝。
最后,居然是摇摇摆摆地走来的桑贾伊,出声阻止了这一阵疯狂。
他手里提着炸弹客指定的蛋糕刀。
“我来杀。”他的嗓音透着难言的疲惫,“他说的,让我来杀。”
为了生存,那群短暂化身为疯兽的羊又飞快地散了开来。
桑贾伊横起刀子,将刀锋压在了哈丹的脖颈动脉上。
失血过多、动弹不得的哈丹张开口,发出“啊啊”的濒死呻吟。
桑贾伊怀抱着他,轻声低语:“所有人都看着呢。哈丹,你走了吧。”
他干脆利落地抹断了尚有求生欲望的哈丹的脖子。
桑贾伊平时活得不声不响,但他心里一直有他的坚持和盘算。
他要做的,就是维护住他们英雄的形象。
否则,他们伪装了这么多年,辛苦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炸弹客要的,就是摧毁他们的形象,让他们以极其丑陋的姿态死去!
眼见哈丹断气,沉默良久的炸弹客,才幽幽地带着笑意,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么,接下来,请我们伟大的英雄桑贾伊出场。”
手上或多或少沾了点血的宾客们压根不敢造次,只得鹌鹑一样,伸着脖子,静静等待着炸弹客的安排。
炸弹客轻声说:“请桑贾伊先生走出音乐厅,走上‘哥伦布’桥,走到interest公司的记者那边去。”
“那里的地上,摆着一个箱子。”
“请把那个箱子,拎回到纪念堂里去。”
炸弹客的要求,通过直播,传到了无数人的耳中。
这下,本来还在桥这边翘首以盼着重磅新闻的interest公司地记者宛如退潮一般,轰然散开,露出了中央一个孤零零的手提箱。
事不宜迟,“白盾”马上调取周边监控,着手调查。
可一查之下,他们险些骂娘。
在炸弹客直播期间,有十几辆新的采访车到来,也有几辆采访车被叫走。
采访车停得横七竖八,车厢又高又厚,四处都是人造的监控死角。
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吵吵嚷嚷地寻找拍摄的最佳位置。
熙来攘往间,没人注意到是谁把箱子摆在这里的。
而在“白盾”狂怒之际,桑贾伊出现在了音乐厅门口。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众人沉默且冰冷的注视下,走向了那口无人敢动的箱子——就连“白盾”也不敢妄动。
音乐厅里还有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呢。
今天晚上接二连三的爆炸,已经叫他们不敢去冒任何风险了。
从音乐厅门口通向桥那头的路,很长,很长。
足够桑贾伊去想很多事情。
银槌市的人命有轻有重。
在这一天,桑贾伊终于知道,自己的命轻如鸿毛。
他忍不住想,当年,如果自己头脑一热、放弃任务,跟着“哥伦布”号和那群天真的年轻人们去探索新大陆呢?
或许他们会葬身海底,或许他们会找到一片富饶安宁的新大陆。
不管是一起活,还是一起死,他们都会是一样的人。
桑贾伊想那美好生活想到出神。
与此同时,他走到了他的目的地,弯下腰,握住了手提箱的把柄。
手提箱出乎意料地轻,大概只有一瓶牛奶的重量。
桑贾伊掉过头,重新走回了音乐厅。
冷风针扎一样,隔着并不保暖的西服刺向他的皮肤。
他仰望着这座由他亲手打造的堡垒,突然腿软了。
然而,他别无选择。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白盾”的枪口之下,沾了半身鲜血的桑贾伊眼泪风干在了眼眶里。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开始恐惧,开始痛断肝肠。
可这看似漫漫的回家路,突然变得近在咫尺。
他似乎一步就从桥这边跨到了音乐厅门口。
桑贾伊以僵硬的姿态,迈入了大门。
刹那间,红光四下里闪烁不休。
尖利的女声发出了终极的警报:“警告!警告!有人携带最高危险等级的物品进入,请安保马上就位!马上就位!”
桑贾伊立在了原地,忍无可忍地痛哭出声!
他已经猜到了那炸弹客真正的杀招了。
“白盾”也猜到了。
但他们不敢相信,纪念堂里那个所谓的“炸弹”,不过是一个制作精美的空盒子。
他们更不敢赌。
因此,他们只能在难忍的惊惶和暴怒中,目送着桑贾伊提着那一手提箱的“最高危险等级”的物品,拖曳着濒死的步伐,走向了纪念堂。
纪念堂对外开放的大门早就封闭锁死了。
在炸弹客的指示下,原本留在纪念堂里的未成年人们,战战兢兢地把纪念堂通往音乐厅的那扇厚重的大门也从外锁死,只留了那做着最后的英雄梦的桑贾伊在内。
完成了这一切,炸弹客的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现在,大家的任务圆满结束,感谢大家的配合。”
“请大家按照秩序,带走直播设备,并有序离开音乐厅。”
“给大家七分钟的时间。”
“对了,希望外围的警官先生也尽快撤到桥那边哦。”
“这是我唯一一次衷心的、真诚的劝告。”
“‘哥伦布’号感谢大家的到来。”
“再会无期。”
在场贵宾如蒙大赦,鱼贯逃出。
宁灼也和单飞白并肩向外走去。
而在外面丛丛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时,桑贾伊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颤抖着僵硬的手指,掀开了手提箱的箱盖。
里面是一个粗陋的土制定时炸弹,上面连着一个最简单的计时器。
在他打开手提箱时,炸弹的引爆时间,还剩下1分钟。
……就像当初,炸弹客在“哥伦布”号的起锚点,制造的第一起粗劣的爆炸案一样。
桑贾伊早有预料。
他马上站起来,冲向那原来装设了“炸弹”的“哥伦布”号模型。
他没费什么力气,一把就将那精致的盒子拿了起来。
……没有爆炸。
它就是一个普通的盒子。
一个装设了一切完美的引爆设置的……盒子。
桑贾伊猛然将盒子掼在地上,摔烂了它的后盖后,又发疯一样把它拆卸开来。
那原本被“白盾”误判为炸弹的盒子,同样是一款精致的小盒子,正套娃一样静静卧在盒中。
桑贾伊眨了眨发热的眼睛,浑身颤抖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句问候:“死了没有?”
在爆炸的灼灼红光亮起时,桑贾伊颓然跪倒在了纪念堂里设置的室内纪念碑前,喉咙间发出嗬嗬的粗响,似哭,又似笑。
他生命里最后的姿势,像极了忏悔。
……
与此同时。
早已撤到桥对面的宁灼披着单飞白暖得热烘烘的外套,看向被震得轰然一抖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