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142)
“看来咱们啊,今年是要在镐京城里过春节咯。”
学子群然的笑声之中听不出半点年节之时飘零在外的凄凉无助。
沈溪笑容渐渐勉强。
大概是看到了哪个,为着一点对军队随便一个士兵处置上的细微一点偏移,恨不得把不择书院藏书楼搬空过来吵架到大打出手的地步,要自己为之调停的将来。
光是想一想就令人不想活了,直接爬上镐京城楼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而若是眼巴巴盼着他们回来的书院院长南域有知,想必很想把这群没良心数典忘祖的兔崽子手心,一个个地拿戒尺敲过去。
阳光渐渐西移去,不复如日中天时的鲜明灿烂,色调反在寒风之中多一份冷意,倒和这座镐京城显得相得益彰。
城中不少的高楼绮户被皇宫突然的爆炸掀翻半面顶,凸零败落地招摇在风中摇摇欲坠,而有幸完好无损地那些,则如美人婉转的半张无缺美人面
正是一半面容之美,一半镐京城的富奢繁华,一百八十方方正正坊市之间划出来统领九州的莫大气派,才叫这座城的衰败更加叩在人心扉上,叫人扼腕不止,心痛无法。
江景行是见过昔日的镐京城的。
他比着一条街对着谢容皎道:“以前我和岳父、千百他们不爱国子监中教的那些陈词滥调,便无所顾忌地溜出来,说是溜出来,其实是光明正大纵马在这条街上驱往乐游原,看看谁猎下的奇兽更多。”
“等天色昏黄,唔,就是眼前这个时辰的时候,我们三人就跑到平康坊中去喝一场酒,听一场琵琶,带着三分酩酊醉意各自回家。”
然后当然是被他爹当场逮到,轻则絮絮叨叨说教一场,重则勃然大怒罚去祠堂抄祖训。
江景行宁可对着祖宗牌位抄祖训也不想见到他爹那张脸,所以暗中嘀咕,和好友悲愤指天说过几回后,每次回家自觉自愿先去祠堂上三柱清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倒是把他爹气个倒仰。
江景行原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鸡飞狗跳,又安宁祥和过去。
就如同他原以为镐京会永远是一座气吞山河,繁华无落幕之日的帝都。
谁都料不着天命。
两人随着江景行的一比划,走着走着到了平康坊中。
坊中再无上一次来时丝竹的靡靡动人,只剩下紧闭的门窗和被江景行叩响门环后,一位畏缩着眉眼,抖抖索索告诉他们红袖早在月余前离开镐京城,向着翠翘所在而去。
未尝不是一个如意的好结局。
“阿辞,我们回凤陵城吧。”
红袖是江景行在镐京城中最后一位熟识的故人,红袖走了,无疑着也预示着江景行和这座城的缘分行到了尽头。
想来是他少时和镐京城太紧密不分,人们提到镐京城时,免不了多提一嘴镐京城中最耀眼,将来势必会成为这座城池荣耀的少年。提到江景行时,也总爱将他和镐京风流扯上关系。
太早用完了一生的缘分。
江景行却觉得没什么不好。
毕竟他后半生注定是凤陵城的人,飞上枝头准备走上人生巅峰,从此再也不怕没钱花沦落到街头说书的地步。
谢容皎没意见,两人启程。
到了大乘以后就是好,把九州整个转上一圈都能不带喘的。
一说起凤陵城,江景行晃晃脑袋,冷不丁记起一件非常要紧,却因着和摩罗的激战被他强行放在一边的事情。
江景行停了脚步,脸上是百年难遇的严肃,一看就很要命的那种,问向谢容皎道:“停阿辞,在去凤陵城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凤陵城中亮起的高塔是怎么回事?”
谢容皎:“”
因为高塔是长明灯的灯身啊。
而我体内的凤凰真血是长明灯的灯芯啊。
为了他师父兼道侣的魂灯,谢容皎自然是不假思索选择逼出体内一团凤凰真血,糅合着江景行一丝神魂重新燃起长明灯,勾连他和南域山河的气机。
为之还冒着道侣之间感情破裂的风险,不惜给江景行下了迷药亲自灌醉江景行。
问题是他能那么答吗?
谢容皎差点起了一身冷汗。
要命。
在他们北往南去的时候,有一队人马正由南向北远远而来。
谢容华原先在血战中蹭得不像样子的衣服换了一身,装束一新。红衣宝刀,长发高束,披风迎风抖出猎猎声响,如火焰荡出波浪,除却过分美艳逼人的容色,实在是很像人们想象里的那个战神形象。
连美艳逼人的容色也可以过度理解为是神仙下凡,颜值必须能打。
在尚且不识谢容华真面目,傻傻以为她就是江景行口中所说三头六臂,粗壮魁梧形象时,百姓都对谢容华充满感激。
不忘把谢容华本人都认不出她自己的画像裱在家里,逢年过节对她拜一拜上柱清香,时令的瓜果供奉从不缺她,为的就是感激谢归元归元军牢牢守在边疆,给百姓一个安定生活之恩。
全然忘记谢容华尚未作古,还活蹦乱跳祸害世间打算继续祸害个两百多年,和江景行比一比谁能先气死谁。
在亲眼目睹谢容华真容原来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儿的时候,百姓的情绪更加高涨,对谢容华的爱戴一口气蹭蹭蹭上了几个台阶,连向谢容华砸的瓜果玉佩都砸得更起劲儿。
谢容华是一路被人这么砸过来的。
她高居于马上,笑语熠熠地望着众人,沐浴在众人敬仰崇钦目光,和遍地鲜花手绢,玉佩瓜果交织出来的无上荣光中,风光无限,骄傲无限。
是她应得的。
谢桓识趣地避在一边,不去和谢容华抢风头。
主要是因为被砸在身上,还是有点疼的。
陆彬蔚正动用着他的衍算能耐,杀鸡用牛刀地计算着该如何策马才能完美避过所有抛来的不明物体,又能风姿潇洒惹人侧目的时候,他的缰绳被谢容华一扯,从在谢容华身后一步的状态变成并辔而行。
谢容华冲着他扬唇一笑,“来,悠悠,我们一起。”
我的荣光与你共享。
她不急不忙咬着字再添了一句:“毕竟悠悠你在南疆的时候那么惨,再不风光风光,也太惨不忍闻了一点。人生有几回这种机会嘛。”
嘶。
被谢容华突如其来一扯打乱所有推衍的陆彬蔚,好巧不巧被一块玉佩砸个正着。
他面无表情看着那块玉佩骨溜溜滚到地上裂成几瓣。
再和一块没有全尸的玉佩计较似乎太丢份了。
陆彬蔚摸着估摸被砸青一块的腰间,想,果然不是很懂她们武修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风光,还是别了吧。
第124章 八方星火(二十二)
谢容皎渐渐在日暮时镐京城的寒风中冻成了一座冰雕。
好在此刻,谢容华北疆大捷的消息尚未来得及传遍镐京家家户户, 所以镐京城内的人家仍是如临大敌般, 房门紧闭, 门户落锁, 街上稀无人烟。
谢容皎才得以在后来的传说中保留他风姿卓绝, 气度高华的美人形象, 而不是眼前这个满脸写着尴尬和欲言又止的雕像。
谢容皎是实在不适合撒谎,他一说假话,大至整个面部的表情, 小至细微的微动作, 无一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般, 欲言还休地告诉别人他在撒谎。
尤其是江景行和谢容皎朝夕相对,心意相通, 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眨眼都能被他解读出重重寓意,何况是谢容皎如今?
于是江景行已然彻底明白过来谢容皎不言之下隐藏的真正言语, 替他解答道:“凤陵城高塔兀然明亮, 料想是缺失灯芯已久的长明灯灯身终于找回它的灯芯, 即是阿辞你体内的凤凰血。
而灯芯中更多了一样千年前没有的物事,是我魂灯中的一缕神魂,也是阿辞你向我讨要魂灯的目的所在。欲效着两千多年前凤凰的法子如法炮制。”
怪不得当时在凤陵江景行就觉奇怪,仿佛冥冥之间和山河气脉相连。
原来真不是大战在即的错觉。
江景行越说越说不下去。
他本是长于言辞之人,和谢容皎在一起时, 哪怕是被谢容皎聊成多死胡同的话题, 下一息都能眼也不眨地每次顺着谢容皎意想不到的方向接下去, 能瞎说一整天不带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