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132)
国师只轻描淡写出了一剑。
随手为之的一剑瞬间穿过重重刀光,似不经意,又似精心算计好递到谢容华的眼前,逼得她避无可避。
谢容华第一招接连出了近百刀,累累叠叠成一刀,轻易崩溃在国师的一剑下面。
这样的人和剑,根本没办法正面相接。
但是谢容华必须正面接。
她当然可以躲,躲到玄铠甲胄层层的后面,躲到那扇特意铸造,高大结实的镇北城门后面,甚至是躲到南域凤陵城的大阵中去。
但谢容华若是那么做,躲在她身后的归元军;躲在镇北城门后的镇北军,北周子民;躲在凤陵城大阵中的凤陵城中人该如何自处。
有些事,必须由站的高之人承担。
谢容华无法,只得迎身而上,迎着国师出的一剑刀光横劈直斩。
她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出了几十几百刀,总觉得手腕酸软支撑不住时,国师出了第三剑。
灵力消耗过半,气血翻涌,手腕酸软。
然而这才是国师的第三剑。
身后一步也不能退。
这个道理谢容华懂。
这个道理姜后也懂。
她换下平日里贯穿,雍容端庄的曳地衣裙,繁琐佩饰,一身戎装,长发高挽在镇西城的城门,挺立如松看着十万魔修大军如涨潮一般渐渐逼近镇西城门。
将天地之间挤得逼仄几分。
不消谁提点多说,姜后明白自江家灭门以后军心溃散至今的镇西军是如何地一盘散沙,匆忙从各地调来的守军又是如何互相看不顺眼,你踩我一脚,我还你一拳。
对上军机森严的魔修大军,又该是如何难以翻盘的一场恶战。
而此战一旦战败,按照西边的兵力布置,魔修长驱直入再无阻碍,哪怕按照大军的行进速度,一天馁可深入北周的中原腹地,两天内可以叩开镐京城门。
原来生死存亡,已然到眼下这个地步。
姜后望见姜长澜披甲上战场,如每场捷报中的谢归元做的那样,身先士卒,首当其冲。
双方的距离近到百步之内。
近得姜后可以清清楚楚听清魔修那处传来的桀桀怪笑之声,似是对即将到来的一场杀戮盛宴迫不及待。
近到姜后可以切切实实感受到,被魔修搭在弓上的箭头切肤锋芒。
姜后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如一弯流水般倾泻出月光。
说来奇怪好笑。
姜后前半辈子,为自己,为家族,汲汲为营算计好多年,不敢走错半步路,落差半个子,简简单单一件事情也要牵连上许多,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上三遍。
她这会儿想的却不是若是魔修攻破城池以后,自己的结局,姜长澜的结局,姜家的结局。
她想的是那些只在书里听过,被人评为是“字字泣血不忍闻”,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又该经历怎样的一场浩劫。
姜后一步步上前,上到城墙最前端无可往前的地方,下一步就要直接跳下城墙。
城门上的守将以为北周圣后将要亲身上战场,大惊失色,正思忖着该如何阻止是好时,只见姜后转身,狠狠甩剑在城墙战鼓上一拍,擂出一声震天巨响:
“今日寡人与镇北城共存亡!”
“但凡镇北城一砖片瓦尚在,寡人绝不会离开城池一步!”
******
剑门弟子一路北上,畅通无阻,终于在北疆处遇上第一处阻拦。
也可能是最后一处阻拦。
领头的是东荒十二部中一位大乘的族长,身后缀着上千人魔修。
剑门弟子缄默不语。
唯独齐刷刷出鞘的八十一把剑长剑清鸣代替他们主人,做出最好的回答。
剑门弟子身形转换游走之间,剑势已成。
以九人为一小阵,八十一人为一中阵,环环相扣,每逢乱世必然出世的剑门剑阵。
以方临壑为阵眼。
大乘族长笑了一声,目光慢慢打量过八十一个年轻人,最后停留在方临壑身上,以一种颇为古怪的腔调道:“九州四秀之一的剑门方临壑,我知道你的名头。”
倘若这句话,换做九州中人来说,方临壑也许还会礼貌回应一句“不胜荣幸”,不给剑门丢脸,不让别人有机会扣上剑修全是一群毫无礼节之人的大帽子。
但对着魔修,本来不用讲礼义廉耻。
他们没有礼义廉耻这东西。
所以只有方临壑冷如寒冰的面色无声回应着大乘族长。
大乘族长的兴致很好,也不介意方临壑的泼冷水:“我知道你的事情。”
“你自幼生长在剑门,痴迷剑道,一心求剑,自六岁握剑起,练剑整整二十余载,无论寒冬酷暑,每日练剑不缀,四秀中只爱看书的沈溪,潜心佛法的无印,得天独厚天道偏爱的玉盈秋和那位黑马般的谢家世子,皆没发和你在勤奋上相提并论。”
现在的魔修都对九州中事那么了如指掌的吗?
剑门弟子内心泛起嘀咕。
方临壑神色不动,握剑的手稳如山岳。
正是对方临壑有所了解,才不意外他的反应。
魔修笑道:“你一心欲求剑道巅峰,旁的不管不顾,练剑二十余载,一朝陨落在此未免太可惜。好在大人惜才得很,不如你转投我北荒门下,保管你日后能天天练剑,不受任何人事侵扰如何?”
不如何!
拔剑的剑门弟子一致在心中呐喊,恨不得摇一摇方临壑,让他千万别信了魔修的花言巧语巧舌如簧。
俗话说得好,魔修嘴里,吐不出什么蜜糖来。
方临壑抬了抬眼皮,终于在众望之下冷冷说了几个字。
那几个字似在他佩剑剑锋被磨砺出来,有着百折不挠的坚韧不会,也有出鞘见血的利刃寒光:
“我练剑二十余载,为的就是此刻!”
第116章 八方星火(十四)
谢容皎提剑来到西边的雪山前。
他跨过万里之遥从南域凤陵城奔往西荒的雪山用的整个功夫也不到一日辰光,却在这短短一日之中杀完了比他人生前十八年杀过的加起来还多的人。
托谢庭柏的福, 当北荒真正打算侵略九州时, 在南域各地隐藏已久的魔修终于无所顾忌地露出自己的爪牙。
而他们接到的同一任务是阻拦谢容皎, 若是能时, 自然留下谢容皎的性命为最好。
他红衣凤翎, 佩剑为镇江山, 实在是独树一帜的好认。
因此谢容皎几乎是一路踩着魔修的尸体过来,若不是镇江山是凤凰脊骨所炼制而成的上古神兵,他忍不住要怀疑这把剑能不能撑到见摩罗的时候。
不是没有隐蔽的小路好走, 通往西荒雪山的路上兴许能少经历几场恶战, 少杀几个魔修, 多留存些许实力。
谢容皎想得却很简单。
他记得和江景行一起走过的南域各地,小娘子扬起笑脸和她们花朵般绽开的裙角。
若是能多杀几个魔修, 南域能少死成百上千计的人。
这一笔买卖做得不亏。
在等同于拿魔修尸体铺出一条到雪山的路后,谢容皎总算得以窥见雪山的全貌。
披覆冰雪, 连绵无尽到大陆的尽头, 即便抬头, 仍然望不见高高的山巅究竟在哪片云层的上面。
像是创世之时,天道为这片大陆所立下的屏障,屏障过后,则是九州北荒的尽头。
当然巍峨庞然,气势浩瀚。
而这样无穷无尽, 不可逾越天屏之下, 在这样至高无上的天道苍穹, 万年的时光轮转之下,凡人和修行者,锦绣华衣和粗布草鞋这样悬殊的相差似乎都得到公平的相待。
皆成蝼蚁。
但就算是蝼蚁,魔修的大军也是密密麻麻一片蝼蚁,铺天盖地占了雪山延线一片,拉得老长的战线能将雪山围地密不透风,让人一看之下密集恐惧症发作,在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的那种蝼蚁。
原来魔修两百年间积累已雄厚至此,在派兵同时进攻北疆西疆南蛮三线的时候,尚有余力派遣大片魔修围住雪山。
即便是江景行能杀摩罗下雪山,强弩之末力尽之时,面对这茫茫一片魔修大军只怕也会束手无策。
谢容皎吐出的气息在雪山下寒冷气候里冻成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