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15)
月临终于说了一声好了,她的话音落下,星如的左手食指尖处散出一道白光。
白光落尽,星如瞪大了眼睛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在自己的指尖看出一点点小小红色的线头,比起上一回,今日的红线看起来似有些难产,生得极慢,好半天才生出那么短短的一截来。
松舟顶着一脑门的纸条啧啧道:“你这是不是又出问题了?”
月临瞪了他一眼,“不可能的,这回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点发虚,目前这个情况的确不在她的预料当中。
又等了些许时间,这红线总算延伸得快了一些,只是极细极细,断断续续,还在中途打一个结,看起来随时都会突然断掉。
几个人跟着红线一直往前走,途中连大气都不敢出,害怕一口气就把这根由缘分凝成的红线给吹散。
月临皱着眉头,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按道理说,这红线没有下界去,那星如的有缘人还在天上,大家都是天界的同僚,平日没仇没怨的,这红线不当如此坎坷。”
松舟嗯了一声,随口道:“那肯定是你这回哪里出了差错?”
月临这一回没有开口反驳,她只是摇了摇头,眼前这条红线走得如此艰难,只能说星如仙君与那人的缘分浅薄,将来若想成就一段姻缘,必要步步小心,行错一步,便是满盘落索。
她想着,两人今日若是打个照面,熟悉一下,或许这段缘分还能再加深几分。
几人寻着红线出了千桃园,又绕过司泉上神的灵犀宫,穿过幽幽林,那红线越来越细,丝丝缕缕,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星如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红线,他大概知道它会去到什么地方,会缠到什么人的手上,他也确实想要看看那位上神看到这红线的时候会做什么。
他们四人已经走了大半天,和漪忽然犹豫道:“我怎么觉得这路有点像是去满月桥的?”
“我觉得也是,”松舟摸着下巴道,“对了,一般天界的哪位仙君会来这儿?”
“好像是……”和漪想了想,“风渊上神吧。”
和漪的话音落下不久,他们便到了满月桥下,从星如指尖延伸出的细细红线,倒像是回光返照飞得快了些,欢快地投奔到另一个人的怀中。
几人调笑一番,随后抬头,顺着红线看了过去,只见那红线尽头,赫然是他们刚才口中风渊上神。
月临使劲揉了揉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根红线,最后竟然能连到这位上神的手上,这事将来绝对可以供她出去吹嘘一番了。
前几日听说星如被风渊上神给留宿在忘忧宫中,她当了一个笑话听,如今看来,那天晚上的事或许是真的。
满月桥下波光粼粼,两岸杨树花满枝头,风渊拨弄着指尖的红线,神情散漫,撩开眼皮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随后慢悠悠地问道:“这是何物?”
月临上前一步,正色道:“回禀上神,这是小仙研究出来的新术法,能够将二人之前的缘分凝成红线,以此找到自己的有缘人。”
风渊看她,再问道:“你是月临仙君吧?”
没想到这位上神竟能记住自己的名字,月临当即受宠若惊,低头答道:“正是小仙。”
风渊垂眸,拽了拽这根红线,直看得月临心惊胆战,生怕他一用力就把这根红线给扯断了,过了会儿,风渊若有所思道:“这线,看起来不太结实。”
松舟与和漪在原地低着头装鹌鹑,星如看着指尖也不曾言语。
只有月临开口答道:“这是因为上神与星如仙君间的缘分浅薄,缘分已经这般浅薄,须得处处谨慎,稍有差池,便不再有。”
“既如此浅薄——”风渊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向着星如的方向看了一眼,星如也于这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奇怪的是,他竟觉得此时的风渊有些殿下的模样。
其实他本就是他的殿下,他前些日子想了一想,殿下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从前他不曾在自己的面前显露他的冷情。
少顷,他看到这位上神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星如怔住,身后杨花纷纷扬扬落下,似一场没有尽头的漫漫大雪,发间与肩头都落了少许。
天河之水不再流淌,万事万物,好似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永恒的岑寂,他的殿下,好像就这样来到他的面前。
“断了便是。”他沉声说道。
随即风渊抬手,一道银光闪过。
“上神!上神不可!”
那根从星如指尖延伸出,缠在风渊指尖的细细红线,就在这霎那之间,在月临尖叫声中化作一道流光,即将散落于天地间。
满月桥下,天河映着星如平静的面容,他只站在那里,看着风渊,一动不动,好像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缘分既如此浅薄,断了便是。
原来,你是这样希望的。
是么,殿下。
第15章
月临与和漪、松舟三人直接愣在原地,天地间的声音好像在这一刻都被收拢住,又在下一刻发出刺耳的爆裂重响,谁也不曾想到今日,会有这样的一个收尾。
月临隐隐有些后悔,她宁愿是她的术法出了问题,宁愿这条红线是失去控制,才会缠上这位上神。
星如仍是站在那里,看着红线自风渊的那一端起开始消散,仅仅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散到他的眼前,什么也留不住。
比起与此事无关的三人,他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杨花似雪落于他的眼角眉梢,融化成晶莹的水珠,在日光中闪烁了两下,后沉于黑暗。
他对着眼前满月桥上的风渊拱一拱手,神色平静说了一句:“上神说的是,是小仙无意惊扰了上神,还请上神恕罪。”
风渊挑眉看他,倒是有些讶异,从前这个小妖怪见他的时候,他身后零星的几根的尾羽总是会抖动个不停,然在刚才的一瞬间过后,他仅剩的几根尾羽全部安静地伏在那里,或许连这个小妖怪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根红线一起消散,风渊却并未察觉到,不过今日他心情尚还不错,不想为难这只小妖怪,只挥挥手,道:“退下吧。”
风停雪霁,杨花在河畔积了厚厚一层,几人行礼告退。
回去的路上,在幽幽林里月临安慰星如说:“那个,今天我的术法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等我回去改进一下,或许还能再挽救一下。”
可他与月临心中都很清楚,她的术法成功了,非常成功。
星如回头安抚地对她笑了笑:“没事的,本来就是很浅薄的缘分,今日不断,或许来日,也会断的。”
话虽如此,可今日这段缘分是由这位上神亲手掐断,到底是不一样的。
月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原以为他的红线的这样坎坷,今日她或许能帮他与那人将这份缘分再加几分,不曾想到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回到千桃园中,天色已暗了许多,暮色沉沉,金色的霞光像一条奔泻河流,流淌在雪白的云朵上,桃花凋零,纷纷如雨,星如抿了抿唇,将没有吃完的芙蓉糕送到松舟手上,与他说:“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松舟拍了拍星如的肩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前几日与自己说过,他并不爱慕风渊上神,如今他这般,松舟觉着或许他对自己撒谎了。
松舟他们离开以后,星如回到自己的小石屋里,他坐在床上,歪着头看着窗外,窗外星沉月朗,清风携着花香幽幽而来,他想,今日这样,便是他想要的顺其自然的结果吗?
或许,这又是为了惩罚他那日的冒失,于是今日由他亲手来斩断那根红线。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原先,他与他便总是差了一步,他心道是缘分浅薄,如今却是连一点浅薄的缘分都留不住了。
更好笑的是,在风渊抬手的那一刹那,他还以为他的殿下回来了。
于是恍惚中,他竟是觉着,是他的殿下亲手断了这缘分。
殿下不想要他了。
他忍不住想到,他于九幽境中见到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雪白的月光落在窗前的琉璃盏上,华光溢彩,他的影子落在身后的墙壁上,四处阒寂无声,许多幼小的生物都黑暗中有静静蛰伏。
临近午夜时忽然下起雨来,天界甚少下雨,大多时候都是晴日,雷声轰隆,雨滴打在忘忧宫外的芭蕉树上,这些声音与风渊梦中所闻就这样重合在了一起。
他睁开眼,从榻上起身,望了一眼窗外,蓦地想起今日在满月桥上挥断的那根红线,他从不相信缘分,更何况他其实并不相信那个小妖怪在这件事中完全无辜。
他躺回了榻上,看着帐子顶上的那张画,手指微动,那只小肥鸟便从画上飞了下来。
小肥鸟抖擞着身上白色的绒毛,向着风渊的胸膛撞过来,他伸出手,挠了挠小鸟的下巴,它似乎也觉得很舒服,扬着下巴,两只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眯起来,身后粉色的尾巴尖抖个不停,等着风渊停下手,在他的指尖上啄了啄。
风渊轻轻笑了起来,浅黄的帐子微微晃动,他收起手,小鸟散作流光,和几粒白色萤火,缓缓归于茫茫天地。
他没有养过鸟,但莫名觉得如果他有一只鸟,就该是这个样子。
风渊想了想,天界的日子无聊,倒是可以考虑真的养一只来逗趣。
说起来那小妖怪原形倒也是一只鸟,可惜太丑了,他幼年时候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身上没有多少的毛毛,今日在满月桥上见他,隐约觉得他身上的翎羽比之上一回更少了一些,这么下去的话,两年后大概要全都秃了。
风渊想了下这个小妖怪身上一点羽毛都没有会是什么样的,大概是粉嫩的一团,可能比他现在这样还好看一点,他羽毛不多,头发倒是一点没少,小妖怪长得不错,那头发随意散在脑后也很好看,过了许久后,风渊才意识到自己想着那个小妖怪想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