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上(165)
惊蛰点了点头。他只是遇见贾聪才随口一问,倒也不甚关心贾聪的去向。他问朱瑙道:“公子找我来有什么事?”
朱瑙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惊蛰的面前。他笑道:“当初你比我矮一头,如今倒已比我高一头了。”
惊蛰笑得略带赧意。想当初他被朱瑙从集市中带回去的时候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如今一眨眼都已成年了。
朱瑙问道:“你与那些少年处得如何?”
惊蛰道:“处得很好。他们都很听我的话。”
当初朱瑙分配给他的那些少年如今也跟了他三年了。惊蛰除了朱瑙要出府的时候会跟在他身边做随行侍卫,其余的时间都与那些少年一起训练与学习。他对那几十名少年来说亦师亦友,少年们都极听他的话。如今那些少年也都成长了不少,练了这么久的武艺,各个都算得上高手了。
惊蛰道:“除了……”他迟疑片刻,也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朱瑙问道:“除了什么?”
惊蛰只能道:“除了裴子期……他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似乎不大喜欢跟我待在一道。”
他手下的这批少年都是当初朱瑙收来的孤儿,他们出身穷苦,无依无靠,眼下有了同伴与稳定的生活都已十分满足,互相之间感情也已相当深厚。唯有那裴子期,他的生父本是折冲府的校尉,他也是自幼习武,比旁人多读些书,又和惊蛰差不多年纪。于是他对惊蛰处处不服气,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与他比个高低出来,为此也曾惹过一些小麻烦。
朱瑙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又道:“我打算再多给你安排一些人手,你意下如何?”
惊蛰微微怔了一怔,并没有马上接话。
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若能为公子排忧解难,我必会全力以赴。”
这回轮到朱瑙不说话了。
所谓全力以赴,只是他愿意而已,却非他所期望。说白了,就是勉强。
良久,朱瑙摇头轻叹道:“你啊,跟我太久了。”
惊蛰听他的语气似有几分失望,急忙道:“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公子之前曾说过你缺一把刀,我一直希望我能成为公子的刀!我只是……我……”
他亦说不清楚他自己的想法。或是怕他做不好,会让朱瑙对他失望?又或是他怕有一日他带的人越多,他做的事越多,却离朱瑙越来越远了……
惊蛰正愁不知怎么挽回朱瑙对他的失望,朱瑙却又笑了起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回到位置上坐下了。
惊蛰怔怔地看着朱瑙,却见方才他那失望只如昙花一现,眼下已全看不到了。
朱瑙语气温和:“加派人手的事往后再说吧。你有什么想要担当的职务,或是想做的事,你便告诉我。”
惊蛰的确有想要的职务,然而他知道这些年朱瑙教他识字读书,教他学习兵法,本是对他抱有更高的期望。他欲言又止,纠结再三,愧疚道:“我是不是辜负公子的栽培了?”
朱瑙嗤地一乐:“没有,人各有志。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能做好就可以。”
惊蛰默了默,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做公子的卫队统领。”
如今朱瑙并无正经卫队,他常在官府中做事,无甚危险。偶尔出府,因成都府中治安良好,他只要易服再带上惊蛰和几名官兵随行便可。然则往后他声名越大,事务越多,危险也就越大。那时候区区几人或几十人只怕都不够用了。
“好啊。”朱瑙笑道,“你想要多少人,要什么样的人,自己去挑。回去还要勤练武艺,我的安危就交在你手里了。”
他一口答应,全无不快,惊蛰喜出望外,行礼道:“多谢公子!”
朱瑙又笑了笑,到底还是忍不住摇头叹道:“唉,做什么卫队统领,那才有多少饷银?你早点跟虞长明学着,能多拿几倍的俸禄?可惜跟了我这么久,这笔账都算不明白。”
惊蛰只是乐,笑出两排白牙来。
朱瑙尚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惊蛰亦要回去练功,便准备告退了。
临走之前,朱瑙又叫住他:“对了,你去把裴子期叫来见我。”
惊蛰微怔,本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回去了。他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叫。”
……
裴子期接到惊蛰的通知,在去前往面见朱瑙的路上心中可谓十分忐忑。
他虽曾和惊蛰一起做过几次朱瑙的护卫,可他还从来没有被朱瑙单独召见过。他左想右想,想不出其他缘由,只恐怕是他常常与惊蛰相争,此事传到朱瑙耳中,朱瑙要怪罪他了。
来到朱瑙府外,他深吸了几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裴子期参见朱府尹。”
朱瑙靠在椅子上,打量对面的少年。裴子期属少年班里除惊蛰之外功夫练得最好的,身量与惊蛰差不多高,身形也结实。大约是两人相处得久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有些相似,只是惊蛰的眼神要澄澈明亮许多,裴子期眉眼间倒有几分阴郁,似是不得志之愁苦。
朱瑙悠悠道:“我听说你跟惊蛰相处得不大好。”
裴子期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是因为这事儿。他也不知该如何辩解,说了个“我……”字就不说了。
朱瑙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程惊蛰吗?”
“不是,不是。”裴子期连忙否认,嘴唇翕动,待往下说时却又失语。
他确实不是不喜欢程惊蛰。程惊蛰待他们每个人都很好,又经年累月相处,岂会没有感情?可他打从刚加入少年班时就忍不住处处要和程惊蛰争个高下,无非是同人不同命,他心气不平罢了。只是这份心思他自己也晓得阴暗,岂能对人言?
“既然不是不喜欢他,”朱瑙歪着头道,“那是你嫉妒他么?”
裴子期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我……我……”
朱瑙静静地等他说。
屋中安静下来,裴子期除了呼吸声,就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或是朱瑙直白的目光看得他心慌,或是少年人的忍性本就不佳。他头脑一热,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是!我是嫉妒他!他很好,可我也不差!我若有他的机遇,我相信我能做的比他更好!”
心里话一口气说出来了,他一时觉得畅快,可立刻又后悔起来。他知道朱瑙十分器重程惊蛰,也知道自己这话很僭越。可说也说了,又不能收回去,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站在原地,目光不敢对朱瑙对碰。
却听朱瑙语气含笑道:“志气挺好,你不要发抖就更好了。”
裴子期一惊,忙羞窘地将手藏到背后。他确实在抖,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因为紧张,实在控住不住。
朱瑙又道:“那你想要试试么?”
裴子期一怔,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朱瑙。他好半晌没说话,似乎不能理解朱瑙这话的意思:“试……什么?”
朱瑙问道:“我听说你父亲曾是折冲府的校尉,你想去军中试试吗?”
裴子期再次窒住。他简直不敢相信朱瑙这是真的在问他意愿,可他也知道朱瑙绝不会闲到戏耍他。良久,他激动地抖得更厉害了:“我、我想!”
朱瑙道:“那你就去虞长明军中领个职务吧。”
裴子期完全没想到朱瑙今日找他来竟是要给他机遇,简直欣喜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
朱瑙笑了笑,道:“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
裴子期说不出话,噗通一声跪下,给朱瑙行了个郑重的大礼,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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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虞长明来找朱瑙汇报军队整编的结果。
将刘不兴的手下分散成几股小的势力整编进成都府的军队后,虽说不用再担心这些势力会不服从成都府的管束,不过问题还是很多的。原成都府军的士卒和刘不兴的士卒之间明显有相互排斥的现象,难以相互融合。双方聚众争吵的事已发生了好几次,有几回差点动起手来,幸好被军官即使发现才制止。
其实若能用好这双方的不和,使双方良性竞争,倒可以促进军队的成长。可若万一用不好,使得军队离心,问题就棘手了。
虞长明也是头一次带这么多人,种种问题多少弄得他有些头大。他与朱瑙讨论良久,商定了几套方案,准备拿回去先试试。若是问题得不到改善,只能再行调整了。总之要让双方彻底融合,只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聊完这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前天塞了个孩子给我?你想让我给他安排什么职务?”
朱瑙道:“你看着办吧,或是让贾聪也看看,他适合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哦。”虞长明点头。他原以为朱瑙有什么特殊安排,既然没有,他就自己看着办了。他问道,“我记得这个孩子以前是惊蛰的人?是他在惊蛰身边待不下去了么?他心气很高,我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