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春(39)
卫泠规规矩矩拜倒,行三跪九叩之礼:“安乐侯卫泠,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年,当年那个孱弱秀美的少年,已渐渐有了青年的模样。然而,人还是那个人。魂牵梦萦的,也是这个人。
“平身。”皇帝的声音很柔和,眼神很柔和,整个人都仿佛柔软了下来。
卫小侯爷低垂的面颊,忽然闪过一丝红晕,倏忽即逝。皇帝没看见,同样立于阶下的裕王,却敏感的捕捉到了,不由心中触动,凝视着他,若有所思。
卫泠只觉身上落满视线,压力渐生,愈发收敛表情动作,不敢行错踏错一步。
一番面圣,终于还是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正如外界猜测的,皇帝对于安乐侯的盛宠,并不仅限于仕途提拔和照拂家族。小侯爷回京不久,一道圣旨就跟了下来,为表彰安乐侯在幽州为朝廷做出的业绩,加封食邑两千。考虑到明年安乐侯将满弱冠,又特赐侯府一座,位置极好,与公主府只隔了两条街,交通十分方便,取个成年后建衙开府的意思。
还有一层意思,虽然没说出来,当事人们却是心知肚明:搬出来住,有些事情就方便许多……
三年下来,卫尚书和福宁公主夫妇俩也已经无可奈何认命了,面对皇帝这一番折腾安排,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抱起粉雕玉琢的小儿子,话里有话:“阿涟乖,咱们将来莫学你哥哥……”卫泠尴尬的摸摸鼻子,陪笑着去逗宝宝。福宁公主瞪了他一眼,终究没忍住,耳提面命道:“皇帝若是欺负你,别怕,回来告诉娘亲,咱们找太后去!”
安乐侯爷哭笑不得,尴尬的快站不住了:“母亲,您说什么呢!”
公主娘恨其不争的戳戳他额头:“哎,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呐!”
天下父母,大约普遍担心自家孩子被欺负,恨不能时刻照拂羽翼之下。卫泠心中感动,笑着将母亲连幼弟一并揽入怀中,轻声却坚定道:“母亲放心,儿子会好好的。”
福宁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红了眼眶。
收拾了一番,小侯爷顺利乔迁新居。虽说搬了出去,日常使唤一应人等还是从公主府分出来的。架不住宅子太大显空旷,皇帝另赐了十二户奴仆供他役使。不久,裕王府也出于“亲戚情谊”,送了几户仆役过来,连着一盒子身契,交割妥当。双方挑的俱是眉眼乖觉的人物,一个个抢着往他贴身的地方伺候,侯府正院和内外书房的几个坑简直争破了头。卫泠冷眼看,暗地里叹口气,明白多半是背后的主子吩咐的,好随时掌握自己第一手行踪资料,并且在恰当的时候给自家主子行方便。不过既然身契都在自己手里捏着,也不怕反了天去,看破那点小心思,笑笑也就丢开手了。
独立支应门庭没多久,小侯爷便碰到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裕王府世子爷,大婚。
裕王世子与安国公府长房嫡女的婚事,是王妃去世前定下的。如今三年孝期已满,小世子也十八了,陈家小姐更是守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这喜事,是再也拖不得了。
纳彩、纳吉、纳征、请期……作为京城里近年来排的上号的豪门婚礼,其规格之高、规模之盛,每一个环节都吸引了无数目光。
亲王世子婚礼自有规制,从琳琅金玉,到喜烛尺寸,宫里早早的派了礼部官员过来专门帮着打理。除此之外,从慈宁宫到坤宁宫,各种赏赐流水般络绎不绝。对于这个年少俊彦、却一度染指小美人的侄子,皇帝的感情十分复杂,又喜欢,又不爽。此次见他终于大婚有人管了(喂皇帝你又想多了),高兴之下,一道旨意将其连升两级,提拔至正五品定远将军,着往骁骑营效力。恩旨一下,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感觉。裕王世子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十来岁便跟着王爷上战场,可谓虎父无犬子。扎根军中、将来接掌王爷衣帛,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到了大婚那日,赫赫百年的安国公府也让京城了见识了一回何谓十里红妆。作为长房嫡女,又是嫁作亲王世子妃,陈家为女儿整整备了满满当当一百零八抬嫁妆,且不说房产田庄、金珠古玩,光压箱的银票就是五万两。要不是怕逾了制,匀成一百二十八台都绰绰有余。
为京城无数贵女钦羡的世子妃,一路端庄稳重的随着指引行完所有礼仪,最后坐在大红色的喜房里,面无表情的默默等待。忽听得外间有些喧哗,随口吩咐陪嫁的贴身侍女:“去瞧瞧怎么回事?”
侍女福了个身出去了,半晌回来,神情犹豫,嗫嚅着小声回话:“说是……信王殿下喝多了,拖着世子爷不放,死命灌酒……现下已经回去了。世子爷醒过酒就来。”
世子妃依旧面无表情,双手却猛地收紧,喜帕被揪成稀烂的一团。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无波,只是眼角隐隐有水光闪烁。侍女不敢出声,默默立在一旁,雕塑一样。
那个人,曾经踉跄在满丛黄英中,温柔又强势的盯住她:“你是谁?”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一瞬间的心如擂鼓,天地仿佛都失了色。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是他的新娘。
她嘴角爬起一丝凄凉的微笑。如今,大约只剩下这点念想,陪她度过今后漫漫数十年了。
宴席终了,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已是深夜,再拖不得了。小世子咬咬牙,来到自己院中。
喜烛烧的只剩一小截。
美丽而平静的世子妃,上前屈身行礼:“妾身服侍世子爷歇息。”
很快,烛火便熄了。
酒量极差的安乐侯今天破了例,喝的有点多。以致被送回侯府时,还是昏昏沉沉的。
理智上,他告诉自己,启欣大婚,自己该为他高兴。可是,看着小世子对着满庭宾客尽职的一路客套、强作欢颜,眼中却写满疲惫、殊无光彩,他只觉得心疼,却无可奈何。
无论你处在什么位置,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责任,或者说义务,在许多时候,都凌驾于个人感情之上。而这并不能简单的用对与错去评价。
他努力着企图让自己保持理智。可是一阵一阵翻涌的酒劲让他眼前旋转的越来越厉害,以致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警惕。
侯府今日好像特别安静些。
恍惚中,仿佛有人将他抱出马车,一面在耳边轻笑:“怎么喝成这样子……”
熟悉的龙涎香暖暖笼了过来。可是小侯爷分明已经醉的糊涂。他只是潜意识中觉得,对方是熟悉的人。于是咕哝了一句,便放心的埋入对方怀中。
“打些热水来。”昭宁帝忍着笑,将人一路抱入卧房,然后闲闲吩咐。
“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德领着两个小内侍正待出去,皇帝低头看着卫泠嫣红若滴的面庞,忽然改了主意:“慢着……备水沐浴。”
神智模糊中,卫泠觉得身处一个宽厚的怀抱,周身被浸没于温暖水浴,缓缓安抚。极度舒适之下,他下意识的闭上眼,低低叹了一声。耳畔又一阵轻笑,一双抚琴般的手沿着周身游移,渐渐往下,终于停顿在身下隐秘处,反复挑`逗撩拨。
“嗯……”小侯爷闭着眼,扬起脖颈,脆弱又倔强的样子。
皇帝轻轻舔吻吮`吸着他颈侧,趁他因酥麻而失神的瞬间,忽然拔出手指,挺身`而入。
“唔!”可怜的小侯爷猛的睁大眼,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便被扳过脸去,不容逃避的封住了唇舌。
本就失去抵抗力的小美人,在对方刻意的上下夹击之下,已经只剩喘息与呜咽,眼中水汽弥漫,引人癫狂。
皇帝在水中尽情要了他一回,却仍意犹未尽,于是将小美人抱了出来,胡乱擦拭一下,轻轻放到了榻上。
卫泠已经彻底失神,毫无抵抗的裸着暖玉一样的身体,肢体绵软,双腿微张,才被享用过的密处虽然勉强闭合着,蜿蜒而下的些许白浊却暴露了刚才一场承欢的激烈。
皇帝只觉全身的血都往下涌,目光深浓的盯住他,仿佛饕餮盯住猎物,永无餍足。
美人被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摆成跪伏的姿势,皇帝一手揽住他的腰,低头在那两个小涡上爱怜的吻了一下,然后扶住下`体,略一用力,长驱直入。
卫泠无力的摇着头,丝缎般泛着柔光的湿润发丝一缕一缕散乱在枕间榻上,纠缠在额角肩膊。只听他哽咽着推拒:“不要了……你出去……”
皇帝加快了动作,换回一串愈加腻人的呻吟,不由低笑道:“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皇帝又将他翻过身来面对着自己,随后重重压了下来,上面是温柔的亲吻,下面却是凶狠的抽`插。
卫泠只觉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经都不受自己控制了,仿佛被点上火,一遍一遍燎烧。神智被迫从躯壳中挤压出来,只剩颤抖与欢愉。
他哭泣着、哀求的揽住对方的脖子:“轻点儿,太深了……啊!”
尖叫声中,房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推开。被打扰的昭宁帝怒而转头,却见到门口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他怒目而视。一旁惊慌失措的张德领着小太监们犹自徒劳的试图拦阻着,待见到推开的门内的无边春色,吓的慌忙退下,恨不能挖掉自己的眼睛。
裕王面沉如水,反手关掉房门,却仍立在原地不动。烛火在他面上投下摇曳光影,愈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半晌,回过神来的皇帝忽然有些挑衅的冲他一挑眉,表情似笑非笑,随即示威似的往小美人身下又是钝重的一击。
卫泠发出一声拖着哭腔的呻吟,无意识的侧过头,漫无焦距的目光扫过门口气压很低的男人。鬼使神差的,他向对方颤颤的伸出手去,无限委屈的、啜泣着低低求助:“表哥……”
男人面色不动,眼眸却浓黑如极夜,目光危险,濒临爆发边缘。
终于,卫泠看见他握了握拳,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胆战心惊守在门外的张德,面色抽搐的被迫听着里头传出的动静,可怜安乐侯哭的越来越伤心了。无法描述的声响中,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甜腻的呻吟与低低喃语,此起彼伏,仿佛永无休止。
讪讪的一回头,见两个小内侍都听傻了,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不由哼了一声,轻轻的一人头上赏了一巴掌,低斥道:“愣着干嘛,还不去准备热水?”
小内侍摸着脑袋,唯唯诺诺的去了。张德这才叹了口气,抻了抻僵直的脖子,抬头漫无目的散了散视线。
夜空是澄澈的深蓝色,一轮金钩似的弯月,仿佛洞悉一切又包容万物似的,正笑盈盈挂在树梢。
【正文完结】
番外1:
他生莫作有情痴 —— 裕王妃的故事
得知自己将被嫁入裕王府,她跌坐卧房,呆了许久。
身为安国公府嫡长女,其实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归宿,不是入宫,便是嫁入顶级贵戚豪门。
无论哪条路,都绝不会轻松。
从小,她就接受了严格的培训。琴棋书画、针黹女红、理事中馈、人际往来、世家网络、豪门谱系、甚至朝堂走向、政治嗅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她日后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宫中贵人,或者当家主母,立己立身的同时,为家族带来相应助力。
作为早熟而颖慧的女子,她的表现一直很好。甚至,她是唯一被允许和兄弟们一样,出入父亲书房的女儿。
那一年,安国公身边,新添了一名书吏。
那一年,她十四岁。
很多年后,她依然能清晰的回忆起初见时自己狼狈的、慌张的、微微嗔怒的心情,和那人略微局促的、却极其明亮的眼睛。
那日,和往常一样,她捧着史书,带着问题去找父亲讨论。不巧,安国公刚刚离开去见一位访客,书房外新来的守门小厮呆呆笨笨,忘了提醒她。于是她兴冲冲进了去,没有找到父亲,却撞到了侧案上一个埋头誊抄的年轻人。
彼此都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人?”仓促后退两步,终于回过神来的国公府大小姐,板起了脸,虽然面露尴尬与微怒,却依然尽量保持着仪态。
对方有些仓促的起身,低头行揖礼:“见过大小姐。在下李洹,字信芳,青州举子,蒙国公爷不弃,新近点为书吏,在此誊抄整理些文书信件。”
“你怎知我是谁?”她有些好奇。
年轻书吏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避开视线。眼前清秀高挑的少女,白绫衣配绿色挑线裙子,鬓边一朵金丝穿的南珠花,那珍珠颗颗有小指头大,散发着柔和光晕。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枝含苞带露的栀子花。他心中忽然泛起轻柔的涟漪,掩饰似的微微一笑,轻声解释:“能出入国公爷书房的,府里只有大小姐吧。因此在下也是斗胆猜测。”
那浮光掠影般的一眼,却看得她有些凌乱慌张,双手下意识的绞在了一起,手腕上叠带的虾须镯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敲击声。她抿了抿唇,又后退半步,故作镇定道:“如此,不打扰先生做事了,您请便。”礼节性的回了个礼,她便匆匆退出。
他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在这暮春光影里,恍惚了许久。
后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陆陆续续又碰见了几次。每次都是惊鸿一瞥,抑或擦肩而过。几乎每次,他都是沉默的、守礼的、目不斜视的,匆匆而过。
可是,偌大的国公府,哪来这么多“巧合”。
她是这样早熟而颖慧的人。
她有些心酸的想着,该是费了多大的功夫,花了多少的心思,才有了这一次一次的偶遇擦肩。可是自己,只能佯作不知。
有一次,只有一次,中秋节府中开宴,她偶感不适,扶了丫鬟的手慢慢往回走。经过桂花坞时,依稀似乎有人在吟诗。略驻了足,只听得树丛深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她猛的转身,暮色隐隐中,只见一个青碧色的颀长身影怔怔立在那里,眼中满是眷恋与痛苦。
她忽然有些哽咽,逼自己别过头,扶着惊骇莫名的丫鬟,一步一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而,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知情人与消息的传播被刻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房门紧闭的国公府正院内书房里,她面色惨白却一脸倔强的跪在父母亲面前,一言不发。
安国公恨的几次扬起手又挥开去,最后,终于愤怒的砸了一对汝窑连珠瓶。国公夫人则红着眼,表情似天塌了一般,看着她的眼神像看夺舍的魔鬼。
她后来才知道,秋闱放榜,他中了进士,竟然鼓足勇气想往国公府提亲。然而还未筹备好,就被有心人捅到了安国公面前,还添油加醋了些隐隐约约的芳心暗许、两情相悦之类的混话。
国公爷的愤怒可想而知。
一个出身寒微的穷举子,如果人品不俗,一旦中了进士,前途可期之下,也许可以高攀一下勋贵人家的庶女。可是,作为正当势的国公府的嫡长女,她下嫁一百次也嫁不到他。更何况,若是这人与她有私情的传闻一旦散播开来,不管是真是假,不但会坏她名节,更将带累整个国公府的名声!
含着眼泪,她垂死挣扎:“父亲,我会好好辅佐他,翰林清贵,二十年后便是入阁拜相也未可知啊!”
安国公的巴掌终于重重扇了上来:“闭嘴!你若还想姓李的活着离开京城,就给我趁早死了这条心!”
她有些绝望的闭上眼。
后来,府里府外,她与他各自大病一场。
再后来,他果然没能入翰林,临到终了才被放了个偏远岭南小县九品县丞的职位,黯然赴任。两年后病逝在任上。
至于她,行过及笄礼之后,心如古井的接了宫里的赏赐,指婚裕亲王。
第二年,她生下裕王嫡长子,却伤了身体。从此名正言顺分居养病,常伴青灯古佛,熬了十几年,直至油尽灯枯。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弥留的时候,她有些解脱似的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