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总是被教做人(12)
我便真挚劝道:“何必呢?废去武功的滋味我最了解,不过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若求饶,我便放了你,我何曾骗过人?”
他清浅的眸子望向我,观我眼神无比真诚,却仍维持着骄傲咬牙不语。
我刀锋微动,钻入皮肉之中,约有半寸,血珠自凹槽沁在雪白的内腕,只要再轻轻一挑便能剜断,才终于听他紧咬的牙缝间,勉强挤出细弱蚊蝇的轻叫。
“不要……”
我的刀果然没有再动,笑着安静地等他下文。
他不愿求我,但更不愿被废武功,两厢权衡,不知过去多久,几乎将牙咬碎,不情不愿地道:“求,你。”
说出这话,高昂的螓首如折断般垂下,眼泪滴落入尘埃中,仿佛已受尽屈辱,楚楚可怜。可惜我冷酷无情,毫无怜悯之心,只嗤笑道:“副盟主,要求便好好求。”
既已开口,岂能半途而废,或许也为拖延时间,他只好低头咬牙道:“求你放过我。”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刀突然刺破他气海,将全身武功尽数废去,再起刀挑断手筋,这串动作不过眨眼功夫。
我心情愉快地弯起唇角,蹲下身来,一下一下拍打着他沾着泪的苍白脸颊笑道。
“还以为我生死一诺呢?”
惊愕出现在他无半分血色的脸上。
也是,我过去从不骗人,说出的话,哪怕死也要做到,谁能想到现在口蜜腹剑,满口谎言?
还要多谢他们。没有他们,便没有我陆铭越今日。
见他筋脉俱断,武功尽废,已成废人,羞辱也羞辱了,虽说当日所受屈辱未尽数偿还,但总不能真大庭广众下剥他衣服,我还要脸的,便决定结束他性命便罢。
这么想着手中刀已抹向他喉咙,刀刃划过空气,如被烈焰灼烧般,这气劲即便是块废铁也能敲断他喉骨,更何况它还被我磨得极为锋利,但我下刀时却只觉一阵清风吹过,风中携着的,是他袖间被花瓣熏洗后留下的熟悉的香。
这个人给过我最温暖的怀抱,也给过我最深的痛。
我们五年未见,他却常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有时,也是虚假的美梦。
他以两指截住我的刀,轻轻卸去力道拂开,如过去那样风姿翩然,温文尔雅,即便面对魔教妖人仍温和细语,对我说道:“适可而止吧,师兄。”
适可而止?当年我求他适可而止的时候,他听过吗?
我袖下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刚还有些恍惚,此时却什么也无法说出。我该用魔教妖人惯有的刻薄语气嘲讽他伪君子,道貌岸然吗?抑或是解释当年之事,声称自己是冤枉的?
但那都有何意义?只是显得自己更加可悲罢了。
还是不自量力地动手?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挂着肆意的笑坦然地站着,当着众人的面,不敢给长生殿丢脸。
洛尘先搀起叶翎,检察他的伤势,叶翎本还忍着,见到他却眼泪直流,他便温声安慰保证定会想法为他治伤,哪怕治不好也会照顾他。我却觉得,即便他还能站起来,也很难再习武了,怕是得照顾一辈子。
哄好叶翎,令人先将他带去疗伤待,他再看着地上的尸体,忍不住眉峰微蹙,惯来淡漠的脸上也泛上寒意,这才对我说道:“师兄,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心里有怨找我便是,何必拿旁人出气?”
面对如此正气凛然的质问,我竟完全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也不屑反驳。今日死了好些人,副盟主被我当众羞辱,武林盟颜面尽失,如今只看剑寒清能不能罩得住我了,想到这我便悄悄瞄他。
他仍手搁在膝上,大马金刀地坐着,见我瞅他,便不慌不忙地起身,反手将剑收入鞘中,他生得剑眉星目,豁然一笑,风神疏朗。
“洛盟主,刀剑无眼,你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小小的护法,他不还手难道等死吗?你的副盟主对我无礼,我便命他教训一下,他不过照我吩咐行事,你找我便是,为难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分外无辜,简直是出尘不染的净水白莲,甚至被劝出几分委屈。
洛尘声音微沉,道:“并非为难,此人是在下师兄,因故叛逃至长生殿。在下也并未令人杀他,只是希望他能重回师门,慰藉师尊在天之灵罢了。”
说着又看向我,温和诚恳,似有无限耐心般谆谆劝道:“师兄,阿翎的确对不起你过,你也加倍偿还了,别再计较了可好?跟我回去吧,师弟师妹们常惦记着你,只要你肯回头,我们仍将你当亲人看。”
他说话间,我便听到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说着我的过往。说我曾经也是个名满天下的少侠,因嫉妒师弟才华以致心魔缠身,最终在听闻师父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弟时痛下杀手,篡改遗嘱,东窗事发后残杀众人无数,最终被废去武功,关入牢底。
此番言论我已听到耳朵都长茧,激不起半分怒气。
不想他眨眼间便给出后续:师兄叛逃后师弟继承掌门之位,仍不计前嫌地原谅并感化师兄,然而师兄不知好歹,不但不领情还越发忌恨师弟。
我简直百口莫辩。旁人不知,我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我如今武功低微,被捉回去还不是任他狎玩?外人也只道是盟主管教犯错的师兄,绝不会怀疑半分。
我无法开口辩驳,因为周围人的嘲讽和轻蔑根本由不得我插嘴,他们想听的不是真相,只是想听曾经少侠倒入凡尘沦为阶下囚的故事罢了。解释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跳梁小丑,最终只得咬牙勉强笑道:“多谢盟主,然我恶贯满盈,恐脏了你的眼,既然盟主不杀我,便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想走,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臂,再次唤道:“师兄……”
我浑身僵住,寒意从脚底升起,那些不堪的记忆自脑海中尽数涌出。他长得貌若谪仙,我却如遇蛇蝎,恐慌瞬间侵占了头脑,心跳加快,呼吸变重,惶恐间什么都忘了,只知晓他是要把我带回青城派如过去那样欺凌,脑中空白一片,只慌张地挣扎道:“放开我!”
这时,却有人把将铁铐般扣住我的手用力拉开,捉的人不肯放手,他的动作也不温柔,差点把我手腕拽到脱臼才分开。
我措不及防地撞入他怀中,这才看清是剑寒清终于看不下去出手制止,怒斥道:“这是做什么?身为正道当街和魔教妖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惯来怕他,不愿与他靠近,但这回紧贴着他的胸膛,被他的气息所包围,却感到格外安心。至少此刻,只有这个人肯对我伸出援手。
只见洛尘神色微怔,温文的面容却似凝了层寒霜般,每个字都很艰难地念出:“此乃在下家事,请您莫要插手。”
“家事?”
剑寒清闻言大笑,唇边英气的笑有些嘲讽,说道:“你可不是他的亲人。洛盟主,是你莫要欺人太甚才是。”
洛尘脸上早没了笑意,盯着他沉默不语,眼中寒风凛冽,他总是沉稳温和,我从未见他露出如此表情。
此时阴云蔽日,天地昏暗,街上狂风飒飒,正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对峙许久,谁也没先动手。我那惯来顾全大局的师弟似乎有所顾忌,最终阴沉道:“只有这次,下回师兄必须跟我回家。”说罢便放我们离开。
我走出很远后,仍能感到他落在我身上,那恨不能将我望穿的视线。
我终于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剑寒清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二章 无常
既然洛尘这回放我,便也没必要再藏,他先带我回客栈吃饭,我才想起打了整个上午,也该饿了。我平日不喜与人深交,虽心有疑问,却也想主动问。
他见到我习惯性地抿唇,忽得用食指摩挲着我的唇,似乎要把它碾揉至殷红才罢休,眼里满是笑意,问道:“怎么,又吓坏了?这便是你不听话,出门乱跑的后果。”
我仍是怕他,不敢躲闪,只任由他戏弄够了才低声道:“刚才多谢英雄。”
他便笑道,光谢可没用,须陪他喝酒。
我心想还喝?整日喝酒,不怕伤肝吗?但也只得从命。
酒仍是上回在巴陵近郊买的,入口香醇,味道绵甜。他喝酒时心情极好,难得有兴致给我讲这酒的来历,说这酒名叫龟蛇酒,以龟,蛇以及多种药材浸泡而成,能滋补强身,益寿延年,喝一口便能成仙,乃成仙之酒。又道当年汉武帝欲寻不死药,派人找寻的便是这仙酒。
我已好些年不曾沾酒,这几日被他逼得屡屡开戒,不知不觉间已被灌三杯,等反应过来才感到面颊发烫,忙道不能再喝了。但酒劲已上来,整个人晕晕乎乎,视线发虚,看他的脸都是重影,头脑在被麻痹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剑寒清,你究竟从何而来?可是什么剑仙后人?”
他闻言大笑,好像在笑我,我不知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却感到额头被戳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我确认他就是在笑我,便低头不作声了,这才听他笑道:“你故事听多了么?哪有什么剑仙,我只是普通的人罢了。我自小受人管束,言行举止都需照他人心意,那时我还不会使剑,只觉得这是应该的。但五岁那年,我无意间闯入一处禁地楼阁,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伏在桌上,意识游离,分明能听到他在说话,却不解其意,只是不知为何心蓦地揪起,强撑着不肯睡去,听他接着说道:“那座楼有九层高,插入云霄,从不许任何人靠近,人人对此讳莫如深,被称作禁忌,但这却更引得我好奇。当我躲过层层守卫攀至最高层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正望着窗外,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教了我一招剑法,名叫相思。”
他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渺远,仿佛又飘至云端。这次云雾散去后,我却没有跌落下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面前,乌发云鬓,肤若凝脂,明眸皓齿,与画卷中的她别无二致。只见她双唇微动,似乎在对我说什么,我却听不清晰,还欲再问时却见浓雾升腾,她的身影已模糊走远,再度残破在记忆中。
我再睁眼时却见天色大亮,竟是睡了整夜。我觉得那个梦似乎预兆着什么,这才隐约想起,竟忘记向洛尘讨回我的剑。洛尘,只想起这个名字,恨意便涌上心头,再忘记其他任何事。但现今我仍不是他对手,只得先找无常门算账,我既已说过要灭他们满门,便要说到做到。
接下来几日,我即便戴斗笠也不敢白日乱跑,只能夜里出门。剑寒清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夜里也不在,只在吃饭时候准时出现。每次分明只有两人,却点好些菜,他又极为挑食,随便吃点便兀自喝酒。
我盯着面前的鱼,盘中少去的几箸都是我吃的,心想这不是浪费吗?不吃鱼点它做什么?但也并未说话,这时却听旁桌有人说道:听闻那叛徒也来了山脚,盟主此时离开是不打算捉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