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撞四下(17)
心里有两股情绪焦灼,一种是看见周镶这般狼狈而不快,另一种则是因为自己的不痛快而烦躁。他去谷底用叶子舀了点水,浇在周镶的脸上,脸上的烟灰被一点点擦去,周镶的眼睛还是茫然无神。
赵不息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眶,对他说:“大概是烟火熏的,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周镶听到这话,无光的眸子竟多了两份神采,他朝赵不息探手。
赵不息一动不动,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他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周镶循着声音,侧过头去。赵不息继续道:“把自己置身于死路,是为了城中的百姓?我记得你以前是最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的。”
周镶低下了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蜷缩,咳了很久,纸白色的脸上染上了红,那张平日里风流艳冠绝伦的脸变得脆弱。
赵不息皱起眉,惊觉不对劲,他走过去,一把扯开周镶的衣服,便见他后背上血迹斑驳,他整个背都被烈火烧烂了。
“你不觉得疼吗?怎么不说?”
周镶摇着头,不停地咳嗽,他失明了的眼里流出眼泪,他的脸撇向赵不息那边,声音薄弱,他说:“赵盼,我错了,你能抱抱我吗?”
赵不息听到他说:“母亲死了后,就没人抱过我了,如今我也要死了,你能抱我一下吗?”
赵不息心里松动,他靠过去,轻轻揽住他,“你不会死的。”
“我会的。”
赵不息露出无奈的笑,“只是烫伤,我不会让你死的,而且,快死的人怎么会有你那么多话的。”
周镶被他抱在怀里,身体一颤一颤地咳着,隔了片刻,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呼吸变弱,变得很弱很弱,一直到最后,他抓住赵不息的手,气息奄奄对他说:“我好想你。”
第40章
周镶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成了一捧黄土,他随着风,被带到了故里。
他看到有人在议论他,一个死了的亡国太子。
他们说他无德也无才,不配做君王,死了倒好。
他的魂魄懒散的靠在红墙上,心里嗤笑着想,谁稀罕做皇帝。
他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心里不曾住进谁的时候,比风还自由。可……直到那个孩子长大了,变成了个小侯爷,变成了赵家唯一留下的人,他去找他哥哥,远远离开了皇城。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日日都去,就这样站着,期望着赵盼能平安回来。
城门被敲响,一声接着一声,他听到赵盼的声音,扬起笑容,对谁都不在乎的太子,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笑。
他跑下城墙,整理着衣着,装模作样的坐进马车,车轮迟迟缓缓,他的心却如擂鼓般响着。
可那心跳却在看到赵不息身边人时顿住了,赵之烽回来了,他为什么还能回来。
周镶心中迸发出怨毒,他忍得好辛苦,他克制着那股占有欲,撩开马车帘,露出毫无破绽的笑,朝赵盼摆了摆手。
一切本该是好的,周镶捂着心口,看着那群为自己哭丧的人。
他低下头,身体顺着风慢慢化为一阵青烟,他死了,是不是能让赵盼高兴啊。
“周镶,周镶你醒醒。”
赵不息皱着眉,用手轻轻碰了碰周镶的脸。
周镶迷迷糊糊嘀咕着什么,身体是滚烫的,赵不息深吸一口气,抹掉嘴边的血液。
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可是看着周镶后背上的伤口的确是在慢慢愈合了。
赵不息把周镶拖到绵软一些的沙石上,他去弄了点水,继续浇在周镶滚烫发热的身体上。
周镶的意识依然模糊,赵不息又喊了他几遍,见他还在昏睡,便在他身边坐下。
此处山谷地势险峻,他此刻把身体里大半的血都给灌入了周镶身体里,实在是没力气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上去。
赵不息坐了片刻,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慢慢磕上,没过多久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声低喘所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入夜,周遭昏暗不明,突然手臂用力拽住,那热度让他浑身一震。
他听到周镶的喘息,饱含着情与欲。
“赵盼,我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周镶抱住他,赵不息反应过来,要把他推开,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力。
他像是回到了从前,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放开我。”
赵不息低叱,周镶抱着他的手松动,他克制着自己,抬起头,模糊不清的黑暗里是他粗重的呼吸,他低声道:“为什么救我?你心里有我的是吗?”
赵不息听到他的话,怔愣不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救周镶。
周镶的手小心翼翼覆盖过去,碰到赵不息的手,他吞咽着唾沫,对他说:“我很想你。”
“你别这样,我不想原谅你。”
“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偿还。”
“拿什么偿还,你此刻自身难保。”赵不息看向别处,空荡荡的暗色被一双手遮去,周镶的温度烫得吓人。
他说:“赵盼,帮帮我,我感觉得到,你心里有我的,就算是一个角落,我也甘愿。”
……
山谷里的火灭了,赵之烽派人去寻找赵不息还有周镶。
那些活死人都烧成了死灰,他们绕过这些东西,看到了山谷尽头的一个断崖。
林起予用剑扫过地上的痕迹,回头对赵之烽说;“可能是从这里掉下去了。”
谢郴剑站在他们身旁,神情微动,他一步步走到断崖边,低头瞥了一眼,随后说:“他们没有事。”
赵之烽一震,“你怎么知道?”
谢郴剑已经懒得再和他解释一遍,他背着长剑,一个身影孤零零的走在月亮之下。
他听到赵之烽让人下去找他们,谢郴剑摇着头嘲笑地笑了笑,他扭头喊住赵之烽,问他:“你爱赵不息吗?”
“你这是什么话?”赵之烽皱起眉。
谢郴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爱他,因为爱他,我不求能得到他的全部。”
剑客的脸镀上一层银辉,他问赵之烽,“你能吗?”
月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僵持的气息没有丝毫改变,赵之烽神情严肃,他后退一步,吐出三个字,“我不能。”
“那你就没资格了。”谢郴剑遥遥扫过那处断崖,他说:“别去打扰他们,周镶成了半人,身体里的欲.火无处发泄会死的。
赵之烽睁大眼,他咬着牙,脸色瞬间铁青,他道:“那就让他死。”
第41章
赵之烽找到赵不息时,赵不息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碎,他躺在周镶怀里,那位太子殿下紧搂着怀里的人。
林起予也看到了,立刻让手下手在外面,不要让人接近。
赵之烽把周镶推开,单手抱起赵不息,随后抽出长剑就要一剑把太子砍死。林起予眼疾手快,用剑挡住了他,赵之烽双眼发红,“让开,不要让我把你一起杀了。”
林起予抿唇,他说:“保护殿下是我的责任,赵将军请见谅。”
他说着朝赵之烽怀里的赵不息刺去,赵之烽大惊,立刻后退。
这时,周镶转醒,林起予立刻把他扶起来。
周镶睁开眼,眼前雾蒙蒙的一片逐渐散开,他低唔了一声,唤着赵盼。
赵之烽厌恶地看着他,解下/身上的长袍,盖在赵不息身上,抱着他往外走。
山谷里的烈火已经熄灭,只剩下枯草灰烬还有烧焦的死尸。
周镶这一仗打得漂亮,得到的不仅仅是对活死人的胜利,还有一些其他的利好。
他醒来后就常常去赵不息那屋,赵不息也醒了,但身体似乎还是没有恢复原样。
他现在是如常人一般常常会觉得累,特别是还有周镶。这个人似乎觉得得到了他,就是得到了原谅,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做派,吊儿郎当的喜欢开赵不息玩笑。
趁着赵之烽去巡查时,他便一头扎进赵不息的床帐里,也不管赵不息有没有睡着,便要把人抱在怀中。
赵不息现在成了软弱可欺的小白兔,周镶尝着他嘴唇的味道,又在他后背上吻着。
赵不息有些恼火,可听到周镶说:“赵盼,我一直在想你。”
他的心不知道为何就软了下来,可便是知道自己会心软,才会更加恼火。
恼怒的不是周镶,而是他自己。
他在心里唤着剑客,希望他能说说话。
谢郴剑便在房顶,他听到赵不息的声音,拿起酒壶饮了一口。他往后躺下去,靠在屋檐上,看着冰冷月色。
他对赵不息说:“我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赵不息的身体微颤,周镶还在吻他,叫着他的名字。
他们的衣服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赵不息问谢郴剑,“你在哪里?”
谢郴剑叹了口气,对他说:“我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只要你想要我出现,我就会出现。”
“这不公平。”赵不息在心里说着。
周镶的手顺着他的脊椎往下,他忍着喘息。
谢郴剑似乎笑了,他说:“我在你心里就够了。”
他知道赵不息心里的痛苦,一颗心不可能分割出来,被人爱也是一种负担。
他觉得自己比起赵不息更幸运,因为他能全神贯注去爱一个人,只为一个人存在。
周镶进去的时候,赵不息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几乎是哭着对谢郴剑说:“对不起。”
谢郴剑坐了起来,拿起酒壶随手丢下去,砸在了要进屋的赵之烽脚边。
剑客披着月色高高在上,他撑着剑,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看着赵之烽,“别进去。”
赵之烽仰起头,他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平视着那扇门。
他和周镶都曾是门外的人,说来可笑,如今站在门外的人,竟然只剩他一人了。
第42章
自那次山谷烧死尸后,百姓的生活稍显安稳了些,终于不再是整日的提心吊胆。
逃难过来的人在城里生活,从头开始的秩序并没有混乱,因为这片刻的安宁不容易,所有人都很珍惜。
而说到安定,赵不息住的地方却乱了起来。
周镶这两日几乎每日都在置气,他见不得赵不息和别人好,只可惜没人会顾及他的感受。
谢郴剑从外面摘了野果子,拿回来洗了想给赵不息尝尝。
自从赵不息救了周镶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和常人无异,吃平常人吃的东西,也不能再和剑客一起出去打猎了。
赵不息自己有些闷闷不乐,周镶倒是觉得挺好的,他之前害怕对赵不息做什么不轨的行为,会被赵不息一掌打残,现在这种担忧完全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