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撞四下(10)
第22章
赵不息呆滞地捧着剑客的脸,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他叫了一声,剑客一动不动,但是心口的血很快干涸,赵不息猛地把他抱紧。
就在此时,几声凌乱脚步纷至沓来,赵不息后背绷紧,他双眼发红,看着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
赵之烽手持剑走来,他的目光在那摊黑血和箭身上停顿数秒,随即又看向赵不息。他往前,赵不息搂紧了剑客,与赵之烽对视。赵之烽皱起眉,心里忧怒驳杂,他对赵不息道:“小盼快过来,此人已感染了瘟疫。”
赵不息一动未动,赵之烽身旁的下属蓄势待发,赵之烽皱起眉,他快步上前,要把赵不息拉开,手却被赵不息狠狠甩去。从来都是乖顺的弟弟,第一次反抗他,仰着头注视着他的目光像是淬了毒药,赵之烽惶然无措,便听赵不息问:“哥哥,你要成亲了吗?”
赵之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皱皱眉,“谁和你说的?”
赵不息握紧了拳头,“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陛下是和我提过,可是……”
赵之烽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谢郴剑微动,赵不息立刻低头,伏在剑客耳边,“你怎么样?疼吗?”
赵之烽看着赵不息的反应,眯起了眼。
谢郴剑睁开眼,朝赵不息摇头,赵不息长松了一口气,眼泪珠子一颗颗砸下去,剑客看着那些泪花,心里竟然觉得喜悦。赵之烽在旁脸色阴沉,他能感觉到赵不息身上的变化,那变化让他觉得心惊。
此时此刻,不管这个剑客是否已感染了瘟疫,他都要杀了此人。
他出剑,从赵不息眼前划过,却不料赵不息竟然反应如此快,一把揽过谢郴剑的半个身体,把人拉到了身后。
他就挡在谢郴剑面前,看着他哥挥起的长剑,赵之烽面色铁青,他道:“你让开,他已是感染瘟疫,过不了多久就会发作。”
赵不息摇头,“不要杀他。”
赵之烽一把推开他,剑客虚弱无比靠在那株枯了的桃树下,满地都是没了生气的花草。赵不息没有让开,他趴在谢郴剑身前,流着泪,抽出谢郴剑的剑,划开自己的手臂,黑色的血淌落。
赵之烽瞪大眼,四周发出一片抽气,只听赵不息的声音,他说:“哥哥,我也感染了,你要把我一块杀了吗?”
赵之烽似乎被吓到了,他的剑缓缓落下,上前一步,怔怔地看着赵不息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怪物”,随后听到弓弦绷紧拉开,几支箭随风而出,赵不息浑身一震。他仰起头,呆滞地看着赵之烽,眼中的白成了红,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赵之烽勃然大怒,“谁放的冷箭?”
没人回应,他上前一步,捞起赵不息。生来体弱多病的弟弟蜷缩着,身上嵌入几支箭,奄奄一息看着他。赵之烽慌了,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敢随意去碰,却在下一秒,皇城铁骑竟然来了。
林起予带着一支队伍赶来,见到此番情景微微一愣,随即让人把赵之烽拉开,赵之烽一拳撩开了过来的人。他拉着赵不息不放,林起予面无表情看着他,低声道:“多有得罪了,将军。”
他是奉命行事,即便是对付从小一起长大的赵不息似乎也能下得了手。赵之烽被数人压制,脸被按进了泥土里,他嗅到血腥味,眼睁睁地看着赵不息被人抬走。
他像是野兽一般嘶吼,挣扎时,后脑勺被重重一击,他的身体猛然一震,四肢无力倒下。
“大统领,那这个剑客呢?”
林起予目光扫过昏迷的谢郴剑,“一起带回去。”
赵之烽醒来时是在侯府,他睁开眼,屋里没有掌灯,他看着那片幽暗迟钝了数秒,随即起身。他叫着赵不息,误以为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可无人回应。下人听到他的声音跑了过来,赵之烽急切问道:“小公子呢?”
被抓着的下人磕磕巴巴道:“小公子被那剑客掳走,将军不是去寻了吗?何时回来的?”
赵之烽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他揪住心口,推开那下人往外走。屋外月光淋下,四处一片苍凉,他的脑中闪过与赵不息之前相处的画面。那孩子张皇不定的神色,微凉热不起来的身体,还有叫着哥哥时犹豫的语气,赵之烽抱着头,他不敢相信,赵不息是被感染了,可却又不得不信。
可不息他还是与常人无异,赵之烽的心中还患有侥幸,他跌跌撞撞踉跄着往前走,走到大门,猛地拉开,他呆住了。
门外竟被禁军包围,林起予站在门外阴影里,见到赵之烽他上前两步,赵之烽盯着他,眼眶发红,“你要做什么?”
林起予面不改色,他道:“赵不息身染疫症,奉太子之命,他曾住过的地方不能让任何人进出。”
赵之烽一顿,一把掐住林起予的脖子,“你们是什么意思?”
林起予面色发红,他伸手狠狠拉开赵之烽的手,他低声道:“赵大哥,太子早就知道了不息的事。”
……
赵不息觉得疼,浑身上下像是被刀剐去了似的。他试图睁开眼,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他开始哭,不停地哭,似乎是流了泪,尝到了咸味,而后他才反应过来,他被倒吊着。
赵不息心里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他在何处,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他想着赵之烽,又想起赵之烽看他的眼神,他便心里发疼,钻心的疼,于是他便不愿去想赵之烽了。
他在心里私语谢郴剑,念着剑客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试图让他听到让他感觉到自己,可什么都没有。他等了很久很久,身体上的伤口在逐渐愈合,倒吊的双腿发麻,赵不息越来越虚弱,他不再挣扎,试图让自己就这样死去,便在此刻门打开了。
有人进来,他嗅到一股很轻很淡的气息,是熟悉的味道。
赵不息被放了下来,有人用毯子裹住他,他仰起头。窗纱被撩开,光线四散而入,刺眼晕眩,周镶低头轻轻抚过他的脸,低声道:“赵盼,没事了。”
第23章
“血都放干净了?”
“都干净了,换了活人的血进去,一样的血,不冲突。”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一炷香后便能醒来。”
周镶沉默,随后又问,“父皇那边说了什么?”
“陛下服了药后便一直睡着,还未醒来。”说话的太医顿了顿,“太子殿下,另外那个剑客需如何处理?”
周镶抬起头,他想了想,问道:“死了吗?”
“还未死,不过血差不多快流尽了。”
周镶眨了眨眼,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面上笑盈盈道:“既如此,也不用管他了,就让他在那自生自灭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让太医退下。屋内十分安静,微微敞开的窗边薄纱飞舞,周镶踢开脚边的酒壶,朝床榻走去。他站在一侧,低头打量着躺在榻上的赵不息。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周镶弯下腰来,鼻尖轻轻蹭过赵不息的额面,他似嗅着什么,一点点蹭动,一寸寸扰乱着心。
他与赵不息一同长大,两人之间早就不分彼此,可不知何时起,赵不息不再同他一起。上下学堂他都是快一步离开,像只回巢的雀儿,连一丝目光都不再给他了。
周镶也曾疑惑过,不解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后来当他看到赵不息同赵之烽相处时,他才渐渐明白过来,那赵家兄弟之间不能与人道破的隐秘情愫。
自然会有嫉妒的,周镶脾气本就不好,每每见到一回,受到一次冷落,太子寝宫都要被这个败家子砸得稀烂。他心中嫉妒又羡慕,占有欲似野蛮生长的藤蔓野草,自知道赵不息去了平南要去找他那哥哥,他更是要疯了。
把赵之烽差遣去平南本就是他的主意,他的恶毒心思早就在了,他要赵之烽死,他要这天下没人能阻拦他,他要赵不息。可这赵不息却去了平南,周镶自食恶果。他盼着赵不息平安回来,却在城门外时,抱着赵不息时,察觉到赵不息已染瘟疫。
那瘟疫被传得可怖吓人,但周镶却知道这都是唬人的玩意儿。这些活死人本就是从皇家流出去的,二十年前,皇帝迷恋上了修仙,妄想着脱离肉体凡胎长生不死,便让一行人去平南拿活人炼药。却不知药没炼成,反倒是弄出来了一批人传人的活死人。
老皇帝察觉出不妙,着人去销毁这些时,已经晚了。此后便是连绵十几年的瘟疫,整个平南就此泯灭,山河不在,天下动荡。可那罪魁祸首却还是黄袍加身,坐在权力至尊之上,躺在芙蓉帐内娇奢安稳。
不过他那父皇也是时日无多,此后这破败了的国家就将传到他手里,周镶思及此眼中闪过不屑冷笑一声。
一炷香之后赵不息转醒,他觉得很累,眼皮上像是顶了千金,缓缓吞吞睁开眼,视野模糊不定,隔了片刻才算是看清。入目是一张漂亮的脸,像是女子艳丽却又多了几分凌厉,几缕黑发落在颊面,肤色是雪白,一束光落在皮肤上,那一处就几乎成了透明。
赵不息盯看了会儿,随后凑过去,伸手戳了一下那团白,“殿下,醒醒。”
周镶“唔”了一声,脸上被一掐就出了个红印子,他睁开眼,控诉似看着赵不息,“你做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赵不息一愣,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僵滞,他看向周镶,喃喃道:“我哥,我哥要杀了我?”
周镶不语,他靠过去轻轻抱住赵不息,把他搂进自己怀中。赵不息的身体逐渐转暖,他嘴角翘起,唇贴在赵不息耳边,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赵不息心里像是被人活生生的剐开,他好疼啊。他被周镶抱着,仰着头脸上都是泪,尝试着去唤谢郴剑,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很害怕,抓着周镶的手臂,急切道:“那……谢郴剑呢?就那个剑客,殿下你可看到?”
周镶眉间裹上悲凉,他的面具有千万,对着赵不息时,便是慈悲怜悯,他低声道:“那剑客怕是已经死了,我来寻你时,只看到了他的剑,人却不在了。”
赵不息浑身一震,他不敢置信,周镶叹了口气,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赵不息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撕裂了,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喉咙里发出无声的酸涩的哽咽。周镶看着他痛,平波无痕的心似也起了一些涟漪,可更多的是猎物进笼的兴奋。
他说:“以后你同我一起,住在我这里,我护着你。”
赵不息不语,只是摇头,他不愿相信这一切,拉开周镶的手,跌跌撞撞下床,却不料一踩在地上人就倒下,原本身体里蓄起来的力气都像是没了。那虚弱的感觉太过熟悉,赵不息惊慌地看向周镶,太子站在塌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面上带着善意的笑,他说:“你染上的疫情,我让太医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