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92)
晏宁公主也镇定地“嗯”地一声,应和谢则安的说法。
赵崇昭信了他们的说辞,心里有点失望。他对晏宁公主说:“父皇说要一起去看看三郎说的‘学校’,宁儿你要不要去?”
晏宁公主看向谢则安。
谢则安说:“那边也快完工了,晏宁你也去看看吧,把阿娘、小妹、大郎都叫上,午饭直接在那儿用好了。”
晏宁公主说:“好。”
听着妹妹和谢则安默契交谈,赵崇昭心里酸溜溜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妹妹被谢则安抢了酸得多,还是为谢则安被妹妹抢了酸得多。赵英在场,他不敢太放肆,只能乖乖看着谢则安跟妹妹交待完,第一时间上前拉着谢则安往外走。
没想到还没走出院子,谢老爷子就来了。
赵英上前虚扶一下,问道:“谢老身体可还安好?”
谢老爷子不卑不亢地说:“承蒙陛下记挂,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说不定能活过一百岁。”
赵英说:“那是自然的。”
谢则安这才想到家里还有这尊大佛,他看了谢望博一眼,想着要不要谢望博这个当然儿子的留下来陪老爷子吃午饭。
谢望博住在谢府这么久,谢则安一个眼神过来他就知道谢则安在想什么可。谢望博冷哼:“平时掩得那么严实,这会儿都带这么多人去了,还不让我去?”他看向谢老爷子,“祖父也一起去吧,反正路况好,也不颠簸。”
结果就是这次原该轻装简从的出行变成了全家一日游,足足动用了四辆马车,算上后面过来的赵昂和长孙二娘,四辆车都坐得满满当当。再加上骑马护在左右的扈从,简直比一支商队还庞大,一路上扬起了阵阵尘土。
赵英让赵崇昭、谢则安和自己同车,三个人坐在里面说起话来。
谢府马车外面看去并不豪奢,却比一般马车要平稳抗震,坐着很舒服。车厢里也内有乾坤,夏天出行置着冰,一进去就凉快极了,内侧的搁板上镇着酸梅酒,酸酸甜甜冰凉可口,还有新鲜的果点之类的,十分周全。
赵英坐的这辆是谢则安出行时用的,另一侧还搁着谢则安出行无聊时打发时间看的闲书,赵英和赵崇昭好奇地翻了翻,果然都很符合谢则安的喜好,要么是时兴的话本,要么是吃喝玩乐有关的,其中吃的那本显然被翻得最多,有好些地方被谢则安郑重其事地圈起来——
赵崇昭左看右看没看出门道,忍不住问:“三郎你圈着它们做什么?”
谢则安说:“圈起来打了勾的,说明去过尝过了,勾旁边还有另一个勾的,说明味道不错,可以让张大哥叫金玉楼的人去学学人家的手艺;勾旁边还打了个叉的,说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难吃啊难吃。还有些没勾没叉,说明以后准备去试试。”
赵崇昭不太高兴:“你去过这么多地方了?”
谢则安说:“有些不是和殿下你一起去的吗?”他随手翻了几页,指着一个地儿提醒,“像这里咱不就是一块去尝的嘛。”
赵崇昭说:“那其他的呢?”
谢则安说:“其他的?有些和大郎一块去的,有些是和大伯去,有些和姚先生去,还有燕凛和如柳他们,碰上了就一块呗,哪记得那么多。”
赵崇昭说:“你都不叫上我!”
谢则安听到赵崇昭孩子气般的话,忍不住反驳:“殿下你平时也忙,哪有可能去哪都和殿下你一起。”
赵崇昭一滞。
赵崇昭发现自己这两年来的做法非常愚蠢,他只想着和谢则安拉远一点距离,不把自己对谢则安的那种心思暴-露在其他人面前,却没想到谢则安不会在原地等着他。谢则安的生活比别人都要丰富许多,他学得时候比别人认真,玩的时候也比别人投入,永远能交到很多朋友。
赵崇昭蛮不讲理地说:“下次你要叫上我。”
赵英在一边听着他们像从前一样的对话,瞧向满脸无奈的谢则安。这两年赵崇昭对谢则安和晏宁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但光是赵崇昭有心疏远谢则安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让谢曦那样的家伙趁虚而入的。
最有可能的是谢则安也有着远离权利漩涡的心思。
要不是谢曦闹出了老虎入城的事儿,赵英还真愁着怎么让谢则安改改他那疲懒的性子。而且经过谢曦那样的事,赵崇昭应该也知道谁才是该亲近的人。
赵英没有插嘴,由着赵崇昭一路逼谢则安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很快,升平县已经到了。这小县临水而建,这几年建了不少水车,良田倒是多了不少,一路上禾稻青青,十分赏心悦目。
过了升平县大概三四里的地方,便看到一片茂密的林带。林带后隐隐可见高墙耸立,把里头的风光挡得严严实实,外人根本无从探知。
门口有侍卫把守着,都是谢则安从晏宁公主那儿借来的人。见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过来了,他们也没慌,而是让赶车人拿出令牌。
谢则安撩开车帘走了出去,笑道:“你们辛苦了,有贵客到,赶紧打起精神来。”
能被谢则安成为“贵客”的能是谁?侍卫神色一凛,小心瞧向谢则安身后。
等见了赵英和赵崇昭,他们纷纷单膝跪地,行了大礼:“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赵英说:“起来吧。”说完在内侍的搀扶下下了马,抬眼看向高墙内的风光。
第九十七章
高墙之内,仿佛成了另一个天地。最显眼的是离大门不远处的风力钟楼,不须人力或畜力,只须凭借四面吹来的山风即可推动钟楼的运转。
正巧是整点,一只精巧的鸟儿从钟楼顶部飞出,鸣叫了数声,紧接着当、当、当的钟声便随之响起,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赵英一眼看出这与水运浑象仪有异曲同工之妙,肯定又是沈存中的杰作。
谢小妹是最欢快的,她大大方方地拉着赵昂往前跑:“我们快过去看看!”
李氏见赵英和谢老爷子都在,想喊住他们,但赵英制止了:“他们难得出来玩一次,由他们去吧。三郎和崇昭小时候可比他们能惹事多了,连参政的茅房都敢拿鞭炮去炸。”
谢则安觍着脸说:“往事不要再提!”
赵崇昭振振有词:“他说找个郡主去北狄和亲,不炸他炸谁?往后谁要再提这种事,我还要炸他们!”
谢则安举双手赞成。
别说朝廷如今不算弱,即使朝廷势弱,也不应靠出卖女儿家去换取短暂的安稳——那只会让对方气焰更嚣张罢了。
赵英近年来对赵崇昭改观就是因为赵崇昭这份锐气。
谢则安画出来的航海图让他意识到世上还有其他强敌,这世道不是你想守成就能守成的,即使你紧闭国门,野心家们依然会蜂拥而至。到时大庆的子民是安逸生活养出来的子民,面对的敌人却是常年刀锋舔血的强盗军队,那会是什么情况?
草原上的敌人赵英尚有信心对付,这海上来的威胁赵英却全无办法,只能召人在沿海地区练海军。
兵者,国之大事。
自太祖以来朝中都重文轻武,赵英早年虽然是靠军功立足,却也无力撼动百余年传承下来的祖宗之法。这两年来赵英重看姚鼎言的万言书,其中一句“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让赵英印象最深。
姚鼎言早就将自己推行新法可能遭遇的事看得很清楚,新法一旦推行,遇到什么灾害或者百姓有什么怨言那肯定会被攻击说“新法惹得天怒人怨”,但姚鼎言依然觉得“祖宗之法不足守”。先祖之法是针对当年的情况定下的,世事日新月异、推迭不断,先祖如何能料到如今之势?赵英觉得若是自己去后,儿孙将自己定下的新法因时制宜地改掉,自己也不会生气。
姚鼎言虽有缺点,但变革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能一气呵成地完成。
赵英挑了眼下影响最小、长远影响却最大的育才制度给姚鼎言先试一试。
如果姚鼎言当真能做到,再试其他也不迟。
赵英对谢则安说:“领我好好走走。”
谢则安点点头,带着赵英上前走过钟塔,前方是个巨大的校场,适合平日里操练和集会,钟楼下放着个一米大的球体,被高高悬起,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谢则安见赵英的目光落在上头,笑着解释:“这是地球仪,比较大,可以转动。”他上前轻轻移了移,将他们所在的地方找了出来,“我们在这里。”
赵崇昭也见过谢则安画的地图,虽然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谢则安对世界疆域的分布这么笃定,却还是无条件相信谢则安。看着“世界”在谢则安手中转动,赵崇昭心中的焦躁忽然更为鲜明,他和晏宁不一样,晏宁有了谢则安的庇护,可以高高兴兴地开始练绣工,替谢则安管理内宅事务。他是太子,他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他必须要变得更厉害,至少不能与谢则安相差太远,否则他连为君的脸面都丢光了,谈何让谢则安与自己携手一生。
赵崇昭说:“大庆之外还有这么多的地方?我们只占这么一小块?”
谢则安说:“对。”他毫不客气地在地球仪上画了个更小的圈,“事实上是这更小的一块。”
赵崇昭说:“那我们能把其他地方都变成我们的吗?”
谢则安说:“不容易,我们连南边这一块都没打理好,因为它离京城太远了。北边也是,草原很多地方根本没人守着,我们为什么不拿下来?”
赵崇昭沉思片刻,说道:“塞北苦寒,没人愿意去那边定居。而且那儿土地贫瘠,很多地方都是荒漠,根本不适合栽种粮食。到了冬天天寒地冻,连打猎过日都不成了,只能过境抢夺。”
谢则安说:“殿下说得很对。”他抬手转动地球仪,“像这里,航海事业已经蒸蒸日上,我猜是他们抵达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有金矿,香料,还有低廉的劳动力,尝到了甜头的航海者不惧风浪一次次出海远行,他们回国后的风光又勾起了更多人的野心,于是他们的足迹在海上越走越远……”他把地球仪转了回来,定在原位,“总有一天他们会来到这里,发现这个富庶又安宁的东方国家。”
赵崇昭高兴地说:“那挺好的,我也想见见这些人。”
谢则安说:“但是他们是强盗。”
谢则安记得老头儿给他将这些事的时候,他也觉得航海夺宝,占地,征服当地的人非常痛快,总缠着老头儿多给他讲讲,结果讲到最后,猛地发现自己国家所处的位置变成了被夺宝、被占地、被征服的地方,不少曾经繁华富庶的地方最终因为战争化为一片焦土。
那种遍体冰凉的滋味并不好受。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隐隐感受到老头儿的心到底经历过怎么样的过往才变得那样顽固又冷硬。
谢则安静静地看着赵崇昭。
赵崇昭听到谢则安的话后也呆住了。
夺宝,占地,征服,哪个男儿不喜欢。但若是这样一批人从海上远航而来,大庆无疑是一块鲜美的肥肉,极有可能引来他们的觊觎。
目光落在那一几片陌生的陆地上,赵崇昭冷笑说:“管他什么强盗不强盗,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谢则安夸道:“殿下英明。”
谢则安想到赵英还在旁边,没再多做停留,领着他们往里走。
校场之后就是一批由钢筋水泥建成的建筑群,谢则安原想搞一批简简单单、四角平齐的“教学楼”就好,可这种毫无品味的设计被沈存中嫌弃不已,拿过设计图修修改改,内部构造没变,外观变得好看多了,楼屋错落,飞檐高挑,瞧上去磅礴大气,连赵英和谢望博这种见识广博的人都不觉得它们的存在有多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