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89)
老者唇边溢出鲜血,但眼神冷厉坚定。
从剑阁奔向西南方,取最短直线,踏千山、蹈万水。
只要及时赶回未明城,打开护城大阵,那把剑就进不来。他甚至可以借阵法反击。
朝歌阙伸手指了指:“北边,藏在那片云背后的。”
程千仞摇头:“我修为不足,看不到。”
“它闪着淡金色光芒,虽然还不明亮,但星云环绕,你觉得它像不像一颗帝星?”
我请你看星星,只看一颗好不好。
你看不到,我就讲给你听。
这似乎是个很美的故事。
程千仞却感到莫名其妙:“既是帝星,怎么可能被浮云遮蔽?”
朝歌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远方。
“今天晚上,你亲眼见证了圣人境神通,这是很难得的机缘,以后好好修行。”
“如果王朝覆灭的命运不可转圜,我有责任为人族完成这件事。”
话音刚落,程千仞被他拍上肩膀,向茫茫云海中望去,看见西南方向亮起一簇光点。
即使他修为不足以目极千万里,在朝歌阙指引下,也能感知其中蕴含的滂湃力量。
安山王回到了未明城,打开了护城大阵。
他震惊地发现,大陆不止一处光点。
所有事情串联成线,程千仞不可置信:“你疯了!”
难道迈入圣人境的强者,都像安山王或朝歌阙,因为看得更远,力量更大,做法也更疯狂?
那人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程千仞慌忙伸手,让人倒进他怀里。呼吸和温度突然恢复,本体归位,与分神化身合一。只见怀中人脸色迅速苍白,张嘴想再说什么,却汩汩流出鲜血,顷刻浸透前襟。
傅克己御敌时,启动剑阁阵法。玉虚观对谈之后,程千仞写信回南渊,胡易知显然是听取了他的意见。因为南央城大阵打开了。
梅庐一盘棋,于是慈恩寺也亮起来。
北边皇都和东边朝光城的阵法,已在朝歌阙手中。
六座大阵,如线串珠,除雪域之外,整片大陆在今夜大放光明。
一剑西去,追袭三万里,重伤安山王;法身东行,到达雪域风暴中的黑塔顶端。
分神化身站在观云崖,指天上星星给程千仞看。
朝歌阙做了这么多事,为了今夜,他从前做过更多,说到底,却只做了一件事。
他要用整片大陆的力量,杀死大魔王。
魔王是世上最强者,与天地共生,从没有人尝试过杀死他。
程千仞想起那本惊世骇俗的秋暝札记。
人力无法杀死魔王,借用天地之力,却不能让魔王察觉,必须让一切看起来自然、巧合。
当他意识这些,战斗已经结束了。
只剩下血人朝歌阙死死握着他的手:“玉虚观里,你答应过我的……”
“别说话,闭气、止血!”
朝歌阙最后说道:“交给你了。”
程千仞回过神,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把我自己交给你了。
你要照顾我,保护我,使我不被敌人发现,不再受到伤害,直到我神志清醒,伤势恢复。
他忽然感到愤怒。气朝歌阙自作主张,如果他没有杀死魔王,必会被魔王所杀,王朝怎么办,人族怎么办?
更气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后知后觉。
寒冷至极的风,从东边吹向人间。像一声声呜咽。
白雪关外。正在和骑兵厮杀、势如破竹魔族狼骑,忽然发出凄厉叫喊,丢弃铠甲、雪狼,向东边跪拜,他们不躲避刀剑,只顾哭嚎,任人砍杀。极度诡异的变化令镇东军骑兵将领慌神,竟先下令撤退。
魔族连营中,大军海潮般跪下,面朝东边,嚎啕大哭。他们像失去了至爱亲人,精神信仰,悲鸣声震彻云霄。
佛光山。隐居多年的十寂法师走出梅庐,向前殿走去,万千僧人跟随他身后,慈恩寺开始做一场大法事。
藏书楼里,胡易知来回踱步,君子失态:“我没有想到。我算不到。你说,这是真的吗?”
楚岚川怔怔地说:“真的。”
夜已经很深了,许多境界高深的修行者正在打坐或夜读,寒冷的东风吹过庭院或桌案,他们震惊、狂喜,随即对朝辞宫方向行大礼。
修行界之外,大多数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只是初春的某个晚上,春寒料峭。失眠者、巡夜人、赶夜路的流民,只要抬起头,就看到夜空中星星格外明亮。
等太阳升起,消息传开,他们才会知道这件大事。
***
天色将明。
晨曦透过花窗,房间里点着安神香,却被刺鼻的药味,浓重的鲜血气味冲淡。
剑阁晚宴结束,尘埃落定。傅克己去找程千仞,只见他精神憔悴,正在救治一个重伤的人,拼命为伤者输送真元。便拿出剑阁最好天材地宝,尽一份力。
天亮了,人终于脱离危险,有些事情也该问清楚。
傅克己:“他是谁?”
程千仞揉揉眉心。
朝歌阙的事他不能说。却也不想编造谎言,欺骗朋友。于是他保持沉默。幸好对方一直戴着面具,没人认识张脸。
傅克己面无表情地讲冷笑话:“你不要告诉我,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程千仞:“老傅,我……”
便在此时,帐幔里响起一声微弱呼喊:“哥。”
朝歌阙受重伤后神魂虚弱,索性放弃争执身体,他想,程千仞或许不会管他死活,但决不会不管程逐流。
对程逐流而言,没有比程千仞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对朝歌阙来说,没有人知道他与剑阁山主有旧,更想不到玉虚观解签之后,首辅会在剑阁停留至今。
于是他放心的陷入沉睡。
这个惊世之局,他算到最后,连自己也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傅克己:???说弟弟就有弟弟,你搞我?
程千仞:是辣鸡作者搞我啊!
逐流:好久不见,哥哥。
第102章 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
东境, 白雪关。
夜色苍茫, 朔雪纷飞,撕心裂肺的悲号声从雪域荒原传来, 山呼海啸一般, 徐冉甚至感到脚下城墙微微颤动。
她正在带兵清理城头, 这里一个时辰前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尸体密密麻麻堆了三四层, 踩上去一片软烂的血肉。步兵、弓箭手与魔军攻城先锋队拼死搏杀, 三次将敌人打下去。
自魔族大军向白雪关发起猛烈进攻,已经过去十天, 起初他们平原作战, 各部族魔军海潮般出动, 不断推进战线,两天前的凌晨,二十座高大井阑推到城墙下,魔军先锋队冒着火铳扫射和密集箭雨企图攻城, 尸体在高高城墙下垒起小山也不放弃。
徐冉负责城北防御, 他们接到拼死守卫, 尽力消耗敌人的命令。她不知道白雪关能撑多久,也没有时间去想。十天来她只休息过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在战斗或者准备战斗。
今天夜里情势极为险峻,她的上峰,怀远将军带着一支五万人骑兵出城,原计划从南城门奔驰而出, 自魔军步兵方阵侧边切入,以巨大冲击力使敌人阵形溃散,再从北城门回归。冲到城门外五里,却遭遇了魔军雪狼骑,那支雪狼骑来得极快,仿佛从天而降。雪狼凶残,不分敌我,将挡在面前的低等魔族通通踩死,只为切断镇东军骑兵后路。
赶上城头鏖战最激烈时,徐冉拿不出更多援军接应,她知道如果这支骑兵迟迟冲不回城门口,很可能在重围中拼杀殆尽。
那个时刻,谁也想不到,战局会在下一秒发生极为诡异的变化。魔族军队突然像断线木偶,停止征伐,只顾对东边跪拜嚎哭,任由刀枪砍杀。
白雪关得以喘息。
徐冉简单包扎过伤口,又上城头指挥清理战场,遥望平原上黑压压的魔族大军,听着那些冲天哭嚎,烦躁地皱眉:“他们到底鬼叫什么?”
同时,镇东军内部也发生躁动,许多在白雪关呆了二三十年的老将领,神色惊异而激动。他们常年耳濡目染,可以听懂几句魔族语。
很快有同僚来解答徐冉疑惑,在她耳边低声、快速地说了两句话。她瞪大眼睛,只觉不可思议,十分荒谬。
“在喊吾王、驾崩……好像是,大魔王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
魔王的存在,是魔族的精神信仰。
即使对这个种族了解有限,徐冉也能感受到,低等魔族的情绪惊人的统一,战斗时他们无比狂热、悍不畏死,踩着同族的尸体拼命。精神信仰消亡时,又同样悲伤、失去理智。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魔族大概是通的,她这样想过。
“各营点兵!各营点兵!”
传令官远远奔来,徐冉心中一凛,迎上去问:“出了什么事?”
“元帅到了!”
白雪关一众将领集合,来不及下城迎接,只见关内大道上烟尘滚滚,身披金甲的战马一骑当先,黑披风冲破风雪,转瞬就到眼前。
镇东军最高指挥官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城头,十余位副帅、副将跟在她身后。
白雪关副尉以上军官站成一排,齐声道:“元帅好!”
徐冉站在较后位置,看到受伤的同僚们突然间精神抖擞。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安国长公主,传说中的王朝第一神将,没有三头六臂,身形比一般女子颀长高大而已。金甲黑披风,戴着铁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听自己上峰近前汇报战况,便生出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度。
“你们都是好样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她开口说道,声音威严,穿透远处魔军的哭号,响彻白雪关城防。
阵阵海潮般的欢呼响起,呼应着她。
徐冉想,或许魔王真的死了,以至于元帅亲自赶来,指挥战局。
白雪关没有朝光城那样的护城河,只有年年加盖修葺的延绵城墙,它像盘踞雪原的威武巨龙,是东征之战的胜利纪念,见证过一位帝王的强大、王朝的无上荣光。
直到一支又一支魔族兵涌上来,像密密麻麻的虫蚁,张牙舞爪要啃下这块硬骨头。
蚁多咬死象,龙也一样千疮百孔。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尽力消耗敌人,为了保存镇东军主力力量,在朝光城展开反击战。白雪关撑不下去,徐冉本以为,不出三日,必有弃关命令传来,她甚至做好了带人断后的准备。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魔王已死——”
安国长公主抬起手,震天欢呼声倏忽一收。她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出战无不胜的豪情:
“怀抱仇恨的魔军,势必进行疯狂反扑。最黑暗的夜色将要降临,我们必须挺过去,人族的光明才会到来。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勇士们,家园在我们身后,亲人、同族看着我们,告诉我,你们是否畏惧!”
兵将们热血狂涌,高举长枪短剑,发出山海般呐喊。
“永不畏惧!”
“永不畏惧!”
安国长公主当年定下这四个字,作为镇东军战号,每逢出战,战士们喝烈酒,高喊永不畏惧。
徐冉来到这里之后渐渐明白,他们在人间最苦寒之地,忍受风雪肆虐,面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种族,低等魔族凶残嗜血,有的比人高大数倍,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有的獠牙外翻,皮肤坚硬如铁。高等魔族的战力,等于人族大修行者。
如果没有一颗无畏的心,怎么守得住东境?
随元帅一同从朝光城赶来的,还有镇东军最精锐骑兵,他们骑着有异兽血统的战马,手持盾牌与马槊,身披重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