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识君(212)
凌隆不忍地看着发抖的江四, 将热水递上去:“王爷别害怕,我们定能带你回去。”
季靖礼接过热水, 感激地看了眼凌隆。
喻勉仿佛看不到季靖礼的惊慌一样,又问:“王爷可知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
季靖礼:“那时北岳大军兵临上京,皇兄让我们南迁,南迁的前一晚,八妹来找我喝酒, 再之后…我就身处图戎了。”
喻勉思索:“这么说来,是八公主将你卖到这里的?”
季靖礼泫然欲泣道:“我也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皇家亲情便是如此淡薄吗?可怜我还未见皇兄最后一面…”
“够了殿下, 没时间让你再唱一出同室操戈的戏文,想来这种戏码你在图戎看得够多了。”喻勉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
季靖礼楚楚可怜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他礼貌道:“喻大人,你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总比你惺惺作态的好。”喻勉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桌面,他不认为季靖礼在真的害怕——
一个单枪匹马在图戎活了这么久,还送出无数封密信的人,也不会是个只会感怀自身悲惨遭遇的蠢货。
季靖礼不赞同道:“你说我惺惺作态?”
喻勉挑眉:“不然呢?”
季靖礼微笑道:“我明明是在逢场作戏,大人试想一下,一个孤身流落在外的皇子…”
喻勉不想听他的长篇大论,不耐烦地打断他:“说有用的。”
好凶的人。
朝廷是疯了吗?派这么个人来是议和的还是来攻占王庭的?
在季靖礼原本的设想中,朝廷应该会派那位温文尔雅的左家大人来。
季靖礼一边腹诽,一边直截了当地说:“老可汗撑不过半年,只要除掉哥於丹的老师弥勒,这只疯狗就嚣张不了太久,喻大人只需笼络好西朔,他会为我们所用的,到那时候…”
季靖礼想了下,愉悦道:“大周将收服图戎,而我…”
喻勉不喜他这种讳莫如深的语气,直接面无表情地替他说完:“而你也能回家了?”
季靖礼笑出了声:“回家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大周得到图戎,而我得到西朔。”
“……”
“……”
喻勉和凌隆面面相觑,不过季家的人脑子一向不好,喻勉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纠正季靖礼道:“西朔会是图戎下一任可汗。”
“他不会。”季靖礼认真道:“只要大周彻底攻占北岳,北岳这些什么可汗单于的就都不存在了,到时候西朔就会像现在的我一样成为奴隶,而我会把他买回去。”
喻勉面无表情道:“大周境内没有奴隶。”
“让小寰儿重新修订律例不就行了?”季靖礼已经将一切都规划好了,他振振有词道:“身为他的四叔,我在图戎苦心卧底这么久,提些无伤大雅的要求过分吗?”
喻勉提醒他:“你又不是主动前来卧底,你是被你妹妹卖到图戎的。”
季靖礼连连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甜蜜的事情,他双目灼灼道:“是啊,被卖到这里的头几天,我被打得皮开肉绽,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苦。”
凌隆悄声道:“主子,王爷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喻勉索然无味道:“无妨。”
季靖礼愉悦地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继续说:“我快被打死的时候便无聊地想,死便死了,但是从外出勤回来的西朔救了我,并买下了我,我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皇家百兽园里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猫,于是我就想,在图戎的日子总算不无聊了,我要他。”
像是得到一只宠物。
凌隆:“好突兀的转折。”
好一出恩将仇报。
季靖礼微笑道:“是的,就像我的命运一样突兀。”
凌隆:“……”这绝对是疯了。
喻勉沉吟:“所以现在就只等老可汗一命呼吁?”
季靖礼坦然道:“不啊,你们可以先去做你们原本计划的事,等老可汗不行了,我会通知你们。”
喻勉眸色微凝,他问:“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季靖礼笑了笑,温文尔雅道:“寻常官员出使带的大多是文臣,大人带的人都是武将,在下斗胆猜测,您不过是以出使为由深入北岳,想在北岳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呢?这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了。”
“行,明日本官便以冒犯为由离开图戎。”喻勉颔首:“正好,你今日杀的两个人能派上用场。”
季靖礼一顿:“这么快?”他小声道:“不如大人留下两个人暗中保护我?”说着,他撩起袖子,给喻勉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委屈道:“我日日被欺负,真的,你看,好疼。”
喻勉无动于衷道:“然后欺负你的人都被你杀了?”
季靖礼啧道:“那也不能天天杀啊,被发现了可怎么办?”顿了下,他又加重语气道:“不过早晚要杀的,等大周攻占王庭那日,我会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杀了。”
喻勉冷不丁道:“只是你能等到那天吗?”
季靖礼彻底沉默了,他攥紧衣袖,云淡风轻道:“怎么不能。”
喻勉慢条斯理道:“你中毒了,死期将至,指不定会比阿史那可汗先走。”
季靖礼笑了笑,轻松道:“那怎么办?到时候谁来通知你们?”
喻勉觉得有趣:“你快死了,还有空想这些?”
“死有轻如鸿毛,也有重于泰山。”季靖礼的姿态高洁道:“不过我都不在乎,我这一生只求自己痛快。”
喻勉慢悠悠道:“我这里倒是有一套功法能缓解你…”
“扑通”一声,季靖礼面不改色地跪下,双手作揖恭敬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凌隆都惊了,不是说…不在乎吗?
喻勉用内力托起季靖礼的膝盖,嫌弃道:“殿下言重了,这于礼不合,本官已经是殿下侄子的师父了。”
再者说,没用的徒弟有个一两个就够了。
季靖礼不假思索道:“好说,将他逐出师门即可。”
“……”
喻勉还是将功法传给了季靖礼,之后嘱托:“一日练两次,早晚各一次。”
季靖礼充满期待道:“这样就能解毒了?”
喻勉莫名其妙道:“怎么可能?功法又不是解药,这只能拖延你毒发的时间,等回大周之后再做打算。”
季靖礼:“……”
有人前来通传:“大人,西朔王子求见。”
喻勉颔首,瞥向季靖礼:“你要避一下吗?”
季靖礼道:“不用,我本就下人,又是来汉人,前来服侍大人理所应当。”
也对。
喻勉道:“让他进来。”
在西朔进来的瞬间,季靖礼忽地身子一斜,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跌落在喻勉身前,“啊!”他捂着脸眼含热泪地望着喻勉,小声道歉:“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喻勉:“……”要不还是让他毒发吧。
凌隆:“……”同意。
西朔脚步一停,看清了面相威严且居高临下的喻勉,以及倍受委屈而无能为力的季靖礼,他眉头皱起,喻勉当众责罚他的人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但面上的平和还得维持,西朔同喻勉问候:“喻大人。”
“西朔王子,有何贵干?”喻勉摆出一副不讲道理的姿态。
西朔沉声道:“大人的营帐后方发现了两具图戎士兵的尸体…”
喻勉言简意赅道:“他们对本官出言不逊,本官只好小施惩戒。”
命都没了,还小施惩戒!
西朔压抑着怒火道:“大人议和便是这种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