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识君(115)
喻勉琢磨道:“这么说,只要截断东夷军队的后路,断了沥青硫的供应,他们便会失去一大助力。”
季随舟并未回应,他缓缓上前,在火/炮的底座上拆卸出几个机关,之后又用了不知什么手法将机关重新装上,看到这一幕的喻勉微微挑眉。
季随舟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看向喻勉,眸色寂静:“东夷人不知道的是,雷雨长鸣下有机簧,稍加改装后,一旦开火,便能在半柱香的时辰内自燃。”
喻勉微愣,而后畅快地笑出了声,他与季随舟对视,奇异地对上了季随舟的想法——
与其截断敌人后路,倒不如派人潜入东夷军队内部,兵行险着,改装雷雨长鸣,待到东夷军队再次炮轰上京城,看他们如何玩火自焚。
“妙啊!实在是妙!”吴懿忍不住叫好出声。
待季随舟将雷雨长鸣的改装手法传授下去之后,喻勉才在他身后悠然开口:“这是你在易山居偷学的?”
这话无疑是季随舟的逆鳞。
季随舟微顿,而后恼怒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我没这么卑鄙!这都是听尘亲手教我的,我们是…”说到这里,季随舟的心口仿佛被针刺一般,他难过地几乎说不下去。
平复过后,季随舟狠狠瞪了喻勉一眼,恢复了冷漠,他一字一句道:“喻大人,今日之事,你欠我一个人情。”
喻勉不由得笑了,顺毛捋着问:“你想我做什么?”
“派人,护送我回易山居。”
季随舟的话在喻勉的意料之中,他百无聊赖道:“殿下,易山居是座机关城,它早在两个月前便封城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出不去。”
季随舟着急道:“只要你送我过去,我有办法进去!”
“然后呢?”喻勉注视着季随舟,宛若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总算知道当年家中长辈看他发疯时是何种心情了,他冷峻的面容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仿佛在对当年的自己冷眼旁观:“去向易听尘哭诉,说你没有杀他姑姑,求他原谅你?”
季随舟呼吸一窒,他攥紧衣袍,不安地呢喃:“不是这样的…不是…”
喻勉喟叹:“殿下,你为何还不明白?易听尘如今是易山居的当家人,他信不信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皇家中人,他姑姑是被皇室所杀,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季随舟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不是这样…”
喻勉继续不近人情道:“殿下方才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你为国而战,救的是你大周的将士与子民,与臣何干呢?”
“可这天下又与我何干?!”季随舟愤怒拂袖,喻勉猛然扼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但是易听尘与你有关。”
季随舟:“……”
与喻勉强硬动作相反的是他的语调,他不紧不慢地对季随舟道:“殿下,修补裂痕需要时间,眼下不是你去易山居的最好时机。”
喻勉对凌隆抬手,凌隆适时递上一架弩机,看清这架弩机后,季随舟眼前一亮,下意识开口:“这是易山居的东西。”
“没错,你回来的路上其实暗藏杀机,能平安到达这里并非是你命大,而是有人暗中保护。”喻勉道。
季随舟僵硬地接过弩机,他鼻头一酸,红着眼眶喃喃:“听尘…”
“这是易听尘能为你做的。”喻勉微微颔首,在季随舟耳边低声道:“如今易山居内忧外患,且背负着不忠的骂名,你又能为听尘做些什么呢?”
季随舟懵懂又茫然地看向喻勉。
喻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寻常般漫不经心:“殿下,唯有将权势握在手中,才能极尽人事。”
季随舟混沌的目光逐渐清明起来,“…我要如何做?”他问,语气便是十足地信任喻勉了。
喻勉道:“殿下与陛下兄弟情深,想来殿下的话,陛下是愿意听的,如今我领兵在外,陛下不信我,还需殿下在陛下那里帮臣周旋,臣自然也会帮殿下护住易山居。”
“当真?”季随舟逐渐冷静下来。
“殿下不必急着回复臣,合作的事,你可以在回京的途中慢慢思量。”喻勉说。
季随舟不满道:“我几时说过要回京?”
“殿下。”喻勉眸中精光闪过,他道:“是要去易山居摇尾乞怜,还是回上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季随舟耳鸣陡起,片刻后,周遭操练的嘈杂声逐渐清晰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似是不甘却又无奈地说:“我…选择回京。”
“臣定会挑选好人马,护送殿下回京。”
两天后,季随舟踏上了归京的路,望着马车消失在黄沙之中,裴既明转头看向喻勉,沉吟:“你可知你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什么种子?”
那句“唯有将权势握在手中,才能极尽人事”的话,听起来十分有劝季随舟自立之嫌。
喻勉不以为然道:“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能成什么气候?即便能成气候,也是在本官班师回朝之后了。”
裴既明:“…那你为何那样说?”
“激他回京罢了。”
“……”裴既明一时无语,只能说,位居上位者,皆十分擅长给人画饼。
喻勉不紧不慢道:“季小九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别人怀疑我们的用心,齐连鹤死前的喊话已经让其他州郡的人怀疑我们了,领兵在外,最忌他人疑心。”
裴既明新奇地看了眼喻勉:“我以为你不在乎。”
“如今是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喻勉回答,然后道:“对了,潜入敌军内部改造雷雨长鸣,我打算派你带人前去。”
裴既明抱拳道:“任凭大人吩咐。”
一个月后,敌军攻打上京之际,火/炮骤然失灵,不计其数的火/炮纷纷自燃爆炸,敌军内部死伤无数,喻勉的军队和上京的禁卫里应外合,将包围在上京外域的东夷军队尽数歼灭。
经此一战,大周各方军队士气高涨,接连取得几次胜利。
按道理说,身为此战的主将和功臣,喻勉应是班师回朝,但延光帝却突然下旨,命令喻勉剿灭东夷余孽,并巡视各方战事,收拢兵权。
笑话!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在阻止喻勉回京。
喻勉并不打算听命,他手握先帝遗诏,掌四方兵权,应当运筹帷幄之中,而非被一个平庸的皇帝支使来去。
喻勉如是这么想着,他气度严华地端坐在主位上,台下是争执不休的将士。
有人认为皇命不可违,有人觉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喻勉心中早有计较,放任手下争执不过是个过场。
期间,凌隆不动声色地走进来,他避开人群来到喻勉身旁,悄声道:“主子,卢大人来了。”
卢一清的到来在喻勉的意料之中,喻勉了解这位老臣,卢一清一生清正廉明,忠于朝廷,此番前来无非是劝他听从皇命罢了。
“带路。”喻勉简单道。
掀开帘帐,喻勉看到一个佝偻且苍老的人影,卢一清看起来更虚弱了,他整个人被小厮搀扶着,见到喻勉后颤颤巍巍地行礼:“下官参见…”
喻勉及时地托住卢一清的手腕,“夫子何须多礼。”触摸到卢一清虚浮的脉搏,喻勉的心微沉,他知晓卢一清已经时日无多了。
“大人心中…还有礼吗?”卢一清干瘪的手指抓住喻勉的手腕,他浑浊的双目牢牢地盯着喻勉,声音喑哑:“帐外七万军队整装待发,想来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踏入上京,敢问大人,你可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喻勉淡声道:“夫子,我不是白家的人,到底没那等忠心,我也非左家门生,不行君子之道,我所为不过是想尽快稳定朝纲,你若是来说教我的,大可死了这份心。”
卢一清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厮着急道:“老爷…”卢一清扶着小厮的手臂,努力瞪大眼睛直视喻勉:“你到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