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鱼(56)
吴伴伴笑道:“是啊,年轻可真好。”
他都怕以陛下的性情会孤独终老了,结果天上掉下个江从鱼来,轻而易举便勾动了陛下的心。
陛下如今终于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
吴伴伴入宫多年,知晓不管自己立过什么样的功劳都不应该居功自傲。不过在他心里,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心疼陛下幼年的遭遇,只要陛下有喜欢的人,他都会尽心尽力替陛下照顾好他。
他在世上无亲无故,既无心于富贵,也无心于权势,留在京师也不过是想看着陛下将过去几十年饱受摧残的大魏天下给治理好而已。
若是陛下在忙于政事之余还能走出过去的阴霾,与心意相通之人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那他此生就了无遗憾了。
只是陛下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谎言这种事往往是说得越久越容易出事,到时候两人之间恐怕有诸多坎坷。
吴伴伴思量片刻,决定平时不动声色地与江从鱼透露一些楼远钧幼时的遭遇。
永宁侯连他这样的阉人都能生出悯爱之心来,对上陛下如何能不心软?只要人一心软,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吴伴伴拿定了主意,又向林伯询问起江从鱼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偏好口味来。他可不是真来这里养老的,得早些把伺候江从鱼起居的事从林伯这边接过来。
陛下的意思可是最好能把林伯劝回军中去坐镇!
……
江从鱼翌日一早就去鸿胪寺报道。
这是最后一天了,因为接待使团的事基本告一段落,鸿胪寺也没那么多差使可以分给他们历练。
就连今天也是因为要给阿罗多他们送行才让他们再来一趟。
江从鱼到的时候,戴洋已经到了。见他来了,戴洋道:“刚才秦家家仆来了一趟,说秦溯病了,今儿不能过来了。要不等送完阿罗多后我们去秦家看看他?”
江从鱼想到秦溯家里的情况,心里咯噔一跳。
秦溯不会是又挨打了吧?说不定还是特别严重的那种,要不然他肯定会装作若无其事过来做事的。
秦溯很不愿意叫人发现他在家中的遭遇,平时连带着伤都要去上骑射课。
不如先把戴洋他们劝住,他自己去秦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江从鱼说道:“秦溯他最是守礼,我们要是去了他肯定会强打起精神来招待我们,反而害他不能好好养病。不如等他好些了再说!”
戴洋点着头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这时李寺丞过来了,江从鱼等人都没再说小话,一起跟着李寺丞等人去给使团送行。
阿罗多看到江从鱼,热情地要给他一个临别的拥抱。
江从鱼知道这是他们草原人的习惯,也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和对方抱了一下。
阿罗多朗笑道:“等你来我们王庭,我会好好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那边的好风光,喝一喝我们那边的烈酒。”
想到自己那日醉酒后做出的事儿,江从鱼一脸的敬谢不敏:“我酒性不好,以后决定少喝点酒了。当然,好风光我还是想见识见识的!”
阿罗多哈哈大笑:“那日见你们大魏的皇帝陛下酒量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们大魏人也挺能喝的,没想到你看起来挺厉害,喝起酒来竟不如你们陛下。”
江从鱼道:“我怎么能和陛下比。”
双方话过别,阿罗多便上马领着使团走了。
江从鱼一行人出于礼仪站在城门处目送使团走远才回城。
回去的路上,江从鱼找由头脱离了大队伍。他一个人在周围盘桓了挺久,确定戴洋他们已经走远了,才调转马头前往秦家。
江从鱼入京后虽没什么机会畅游京师,却也不至于不知道秦首辅家在哪里。
他骑着马来到秦家,不慌不忙地与门房说起自己是来探病的。
门房见他穿着国子监的衣裳,骑的马又是一等一的好马,没敢拦着,命人把他领去秦溯住的院子。
明明一路都是雕梁画栋、花木扶疏,秦溯住的院子却分外简陋,旁边还是他们家的家祠,弄得秦溯像是负责守祠堂的下人似的。
江从鱼只觉秦首辅真不是个好爹,哪怕秦溯娘不在了,给娶了后娘,那么大一个秦家难道还容不下一个秦溯吗?怎么把亲儿子安排到这种鬼地方来!
不是说这地方不能住,只是对比府中别处的风光,秦溯这待遇着实叫人生气。
等见到强行起身要亲自招待自己的秦溯,江从鱼更是怒从中生。
只不过一天不见,秦溯脸上全无血色,明显是已经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江从鱼冲过去把人扶回床上躺着,恼火地说道:“不是说了‘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吗?你怎么这么傻!”
秦溯从来没在这么狼狈的时候见过外人。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江从鱼怒其不争的关心,只能合上眼逃避。
这时有个少年领着个药童进来了,那人还嬉皮笑脸地说:“哟,兄长,有朋友来看你啊?”
秦溯僵住。
江从鱼恼怒地看向那少年。
自己哥哥被打成这样,他还笑得出来!
那少年一见江从鱼有点凶的眼神,没敢再往前走。他挥挥手让药童上前:“快去给我兄长上药吧。”
江从鱼想着既然是来上药的,就腾出位置让那药童忙活。
可看到药童捧过来的伤药时,他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怒不可遏地打翻了那盛药的托盘。
第45章
江从鱼认得这个药,当初他泡药浴话太多,那脾气很臭的老神医就拿出这种伤药来吓唬他,说是这药涂上了好得快,但能叫人整日痛痒难忍,伤处比受伤时要难受许多倍,许多忍耐力差些的人疼得满地打滚。
江从鱼震惊于世上还有这么坏的药,痛斥老神医故意害人。
老神医却道:“本来就是应急用的,又想好得快,又不想吃苦头,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江从鱼虽然知道肯定有人需要这种伤药,可还是对它十分警惕,每次老神医拿出药来给他擦,他都要警惕地拿着看来看去、闻来闻去,生怕老神医拿那恶毒的药暗害他。
老神医见他这么提防,登时乐了,不时还真先拿罐这种药来耍弄他,看江从鱼到底分不分得出来。
一老一少有过好几年的斗法经历,江从鱼对这种药长什么样子、闻起来是什么味道自然刻骨铭心。
老神医死后,江从鱼就再也没见过人用这种伤药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秦家瞧见!
秦溯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兄长的弟弟,竟要把这种伤药用在伤得这么重的秦溯身上!
难以想象要是秦溯身上那么多创口都涂上这样的药,对秦溯而言该是多么可怕的折磨。
不管是强行忍下那种剧痛,还是在这个弟弟面前狼狈失态,都是伤上加伤的重创。
秦溯那么努力地在人前维持着自己的优秀,在家中却这样被本应敬重他的弟弟践踏!
那少年见江从鱼不仅打翻了药,还对自己露出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他从小长在内宅,母亲对他十分娇惯,哪里有人敢对这样不敬?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一个臭读书的也敢在这里放肆!”
少年色厉内荏地叱喝。
他知道秦溯不会反抗自己,所以都没带几个人。秦溯住的这地方又偏僻,临时喊人肯定喊不过来的。
比起吃眼前的亏,他肯定是先吓唬住江从鱼再说。
照江从鱼的想法,肯定是先暴揍这家伙一顿,再把地上的伤药都抹他身上,让他感受一下这药的效果。
可这家伙是秦溯的弟弟,秦溯还得在秦家待下去,他不能对这小子动手。
真是憋屈。
他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憋屈过。
他有点讨厌京师了。
江从鱼捋起袖子朝那少年冷笑:“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永宁侯,有资格在你们秦家说话吗?”他威胁般朝对方走近,“信不信我今天就算打了你,也什么事都不会有!就算你爹到御前去告我的状,陛下还要说他治家不严,说你不敬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