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梦华录(20)
这日的小青阳由父王领着进宫给老皇帝祝寿,他年纪小自然不用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只被带到老皇帝面前说了几句祝寿的话儿就下来了。
皇帝知道这个体弱多病的侄儿刚从江南回来不久,且时常进宫陪伴久病的令狐云,算是个听话的孩子,又见他唇红齿白,已经从当年轻松就能抱在怀中的小团子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少年郎,不由在心底感概一番时光易逝,俯仰之间小辈儿都已经这般出类拔萃,又听他说了几句嘴甜的祝寿话,心里高兴就令人赏了好些东西给洛青阳。
洛青阳因为令狐云的事心底其实是有些害怕老皇帝的,但今日见了老皇帝却觉得对方勉强还能称得上和蔼可亲,并不是他想的那种凶神恶煞凛然难犯之人,这会儿又赏了他好多东西,虽说东西没什么稀奇的,但到底代表着老皇帝对他的喜爱。
这样一想青阳心里的欢喜就要往外冒,嘴角才刚刚挂上点笑容,就听见身后有人冷冷开口,
“你就是洛青阳么?”
听到声音的小青阳一个激灵,几乎瞬间就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那次御花园里不愉快的经历,转身一看果然又是那个阴沉病态的男人。
今天的男人不在是一身素白,而是着了一袭降红色礼服,横着一条墨玉腰带,衣袍的领口袖边处皆细细的绣着精致的金丝线忍冬纹,忍冬纹枝缠叶茂,绣工十分复杂,这一身衣服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尊贵雅致的气息,但洛青阳却只瞪着礼服上的龙纹发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你是皇子?”那语气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似乎对男人是皇亲贵胄的事实难以接受。
虚岁十二的小青阳身量不足,那时只到男人胸口,洛天慎微微俯下身,让自己与小东西的目光平齐,他伸手想要点点少年纹着朱砂桃花金箔钿的眉心,但洛青阳再一次躲开了他,望着小东西满是戒备的眼神,洛天慎心底只能无奈叹息,看来他留给洛青阳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好,才叫他见了自己就要躲。
无过无妨,因为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却有个太监走到了洛天慎旁边,那老太监笑眯眯的冲他见了个礼,然后附到男人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男人点点头,随后直起身来,只是极富侵略性的目光却一直紧盯着他,这目光叫洛青阳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人盯上的猎物,这种滋味实在不舒服,他转身就要去找正在跟朝中大臣寒暄的安和王,但洛天慎却轻轻抓住了他的小胳膊。
这次可不是御花园,周围不仅人来人往,而且父王就在他的不远处,小青阳再不怕他了,慢悠悠的转身,仰起他那精致的小下巴,在拿着一双渐显风情的桃花眼瞪着洛天慎,似乎在说‘这次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这样倨傲的模样看得男人心痒难耐,洛天慎没忍住用手捏了捏少年玉白的脸颊,虽然少年的脸蛋儿软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但他还是在少年皱眉前放了下来,他用不大但足以让洛青阳听清的声音,正式介绍了自己,
“我叫洛天慎,是你的三堂哥。”想了想又加了句,“千万别忘了,我这人睚眦必报,若是忘了,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洛天慎?静安王洛天慎?
小青阳眨巴眨巴眼睛,目送男人穿过人流进入大殿正中,他,他不就是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小心的人么?
果然是很让人讨厌的人呢,每次出现都要吓他一跳,他才不会叫他三堂哥。
就是洛青阳口中这样阴沉的人,在皇帝面前却好似完全换了个人一般,他虽然还在咳嗽,脸色也依旧惨白,但男人撩起下袍跪在皇帝面前时,却有万千仪态,气度非凡。
跪在地上的洛天慎神色极度温顺恭敬,他看向老皇帝的眼里带着光,与其他皇子公主的敬畏不同,这种眼神里包含着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该有的一切感情,洛青阳看到高坐大殿之上的老皇帝脸色似乎又柔和了几分。
洛天慎呈上了自己的贺礼,那是渭阳郡郡守在渭水之畔关陇田间偶然发现的一块巴掌大小的蟠龙玉,这块玉通身碧绿,色若流光,最妙的是龙眼处鲜红如血,点睛之笔让这盘龙栩栩如生,有腾云驾雾之气势。伴随着这块玉出土的还有一本天书,里面多是对本朝的溢美之词再加上了点谶纬预言之语。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玉这书都是附会之物,奈何老皇帝就吃这一套,他热衷于炼丹修行,也喜欢听别人赞扬他的天下太平昌盛,而以符谶天书的方式来拍皇帝的马屁,既能避免落得谄上邀宠的罪名,又能借‘老天’的名义来满足皇帝的虚荣心,一举两得。
老皇帝果然龙心大悦,让身边的执事太监把书和玉都呈了上来,仔细端详一番后,大笑着赏了洛天慎。
得了皇帝赞赏的洛天慎自然是春风得意,皇帝不仅亲自赐了座,让他的座位仅位于太子座位之下,而且还赏了他一块东海暖玉。
洛青阳手指绞着衣带,望着那块东海玉,心中有些羡慕,只因那东海暖玉十分稀奇,如若冬日握在手里,能让人全身温暖如入温室,夏日若配在腰间则通体清凉有微风自来之感,就是这样的好东西却几十年也出不了一块,太子府都没有,洛青阳也只是在两年后偶然间自一个东来的商人那里买到半块,这样贵重的东西皇帝却轻易就赏给了静安王洛天慎。
座下诸皇子帝姬似乎已经习惯了皇帝这样明显的偏心,就连位次被排到后面的二皇子脸上也似无甚不满,洛青阳撇撇嘴,腹诽道,‘这静安王真是虚假得可以,还有,皇伯伯也太偏心了,明明太子哥哥献上的山河日月图恢弘壮丽,却只赏了些平常玩意儿。’
再抬眼望向洛天慎那座却见他正好也盯着自己,不止如此,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囊状物,洛天慎嘴角含笑,神情倨傲的冲他摇了几摇手里的东西,洛青阳眯着眼睛瞧了瞧。
咦,他手里的东西怎么这般眼熟?
洛青阳摸了摸腰间,果然就见自己腰上配戴的香囊不见了,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洛天慎给顺走了,他心下大怒,鼓着腮帮子狠狠的向洛天慎看去,眼神若刀似要剜下对方的肉来,无奈对方根本不吃他这外强中干的一套,将手中香囊放进袖间后,还得意的冲他挑眉,这样鲜活却又幼稚的动作让他眉间的病气都淡了不少。
那香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洛青阳心里虽然不开心,但实在不愿与这奇怪的静安王再有什么瓜葛,撅着嘴儿扭开了头,自鼻间发出冷哼一声后,再不理会男人了。
这几乎算是二人唯一的一次交集,那日宴会结束后,太子洛天慎亲自接他去东宫吃点心,走在御道上时,洛青阳忽然鬼使神差的往后望了一眼,因为他似乎听见背后有女人的惊呼声,转身一看身后除了笔直的御道和恢弘的宫殿外什么也没有。
他晃晃头,今日父王破例让他小喝了一杯酒,那酒的酒劲儿不大,但小青阳的头还是晕乎乎的,他想没准是他自己生了幻觉,听错了。
却不知在那繁花绿柳掩映的背后,却有一个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静安王爷会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明明自己只是想向对方行个礼而已,这会儿她也大气都不敢出,只不住的磕头,白玉阶上隐隐可见殷红的血液。
望着匍匐在地的宫女,洛天慎眸色冰冷,紧握手中的香囊已经被捏得变了形,他轻轻咳嗽几声,对着地上的女人道,
“还不快滚。”
那宫女听了话,赶紧爬起来福身后忙不停的跑远了,洛天慎再看那御道,洛青阳却早没了踪影。
微风轻拂,细长的柳枝条随风摇摆,有柳尖叶儿扫过洛天慎苍白的脸颊,下一秒这根枝桠儿便被男人伸手折断丢弃在地。
那被折断的绿柳枝颜色渐渐黯淡在时光深处,正如这次初见,于洛青阳不过十几年岁月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日,早成了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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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洛天慎:我可是很记仇的人,小青阳,你莫要忘了我。
青阳(拉着霍启的衣袖):老攻,那人是谁啊?
霍小攻:别理那人,那是变态,咱们走~
洛天慎(阴沉的眯起了眼睛):总有一天……
第39章
两人虽不同路,霍府离得也较远,但马车跑起来到底是快,一路上东聊西聊的时间霍府已经到了,车夫拉了马车缰绳向里面通报,车里传出洛青阳的声音,
“这就到霍府了?”
言语之间似颇有未尽兴之意,能想见里面二人必是正聊得起劲儿。
“回世子,到霍府了。”
此时天色黑尽,既然已经到霍府了霍启自然不好多耽误,道谢后掀开帘子便下了马车,车里的洛青阳似想下车送他,却叫霍启拦住了,
“外面风大,世子就在车厢待着,不必送了。”
里面的人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又提醒道,
“那三日之后的约定,将军可要记好,三日后我派人来接将军。”
“恩。”
洛青阳终还是掀开帘子同他点头道了别,霍启颔首应了,车夫调转马头,洛青阳这才将帘子放下来,直到马车彻底驶出视线之外,霍启方才进了府门。
老管家一路随着霍启进了书房,将白日里府上大大小小的事都交待一番后,呈上了一份来自平凉的信,霍启拆开看了,就把那信纸从火炉的空隙处塞进去,很快燃起一团明火,那信就烧成了灰烬。
待信纸彻底烧没后,霍启才回身对老管家说道,
“去把张信给我叫来。”
老管家领命退下。
张信甫一进书房,都要没认出着一身宫服的将军来,毕竟在平凉时,将军身上穿的多是戎装,就是回了雍京,在府上霍启也多衣着素净,今日赴宴的一身华服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哪家富贵公子,而不是驰骋战场叫敌人闻风丧胆的人间杀器。
霍启直接无视了张信打量的目光,脱掉外袍后扭了扭手腕儿,这礼服复杂得很,一朝穿在身上并不怎么舒适,也不知道洛青阳那样的小身板是如何习惯这样繁复的礼服的,
“你替我查一件事。”霍启别的话不说,直接交代任务。
张信也正了神色,问道,
“请将军吩咐?”
霍启忆起今晚假山之后听到的洛青阳和太子有关元燕皇后的对话,心里觉得蹊跷,元燕皇后早逝,当年对外宣称的也是元燕后身有隐疾,不幸一朝病发暴毙而亡。
霍启回京时元燕病逝已经有好些年了,一来他对这位皇后并无甚兴趣,二来似乎老皇帝下了命令不许人谈论元燕皇后的事迹,是以了解这位已故皇后生平的人并不多,霍启对她也是知之甚少,但从今晚洛天成的反应来看,这元燕皇后背后恐怕有一段故事,死因也应当有蹊跷,不然洛天成不会在提到已故母妃时有那样强烈的反应,
“你去找找被放出宫的那些老宫女,帮我查查元燕皇后,她是太子洛天成的母妃,大约去世于十六年前,”霍启想了想,又加道,
“尤其好好查查这位皇后的死因。”
“元燕皇后?”
张信常年在西北,这个已故的元燕后对他来说实在陌生得很,不知是不是他孤陋寡闻,他竟是连元燕后的名号也没听过,张信领了命,霍启又嘱咐道,
“此事不宜声张,你秘密调查,尽量调查得仔细一些。”
张信领了命,霍启见他犹犹豫豫,似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还有事?”
张信舔了舔下唇,问道,
“方才听说平凉来了信?”
霍启点点头。
“将军,那平凉的情况如何?”他真正想问的,是李存利在平凉的境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