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梦华录(2)
第4章 青阳
霍启酒量不浅,毕竟年少时长川酒宴,那时总有高朋满座,自是练就了他千杯不倒的本事,只是这多年不曾豪饮,酒量必定不如从前。可怜两位副将因军中禁酒令严格而鲜少饮酒,便是那能饮酒的时日二人也是点到即止,今日被众人劝酒难免最后酩酊大醉。
转眼酒宴已过了大半,酒酣耳热之际,霍启已然微醺,忽闻耳畔有人招呼自己,霍启早已经卸下了重甲,身上只着简单的薄袄,那人拉着霍启的袖子,将他从人群中扯出来,众人正得乐,竟然连主角已经脱离了包围圈也未察觉。
“将军将军,太子叫您呢。”
听闻太子二字,霍启猛地一激灵,出于对危险下意识的反应,他头脑也瞬间清醒了不少,毕竟当年事情至今还不时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虽心中已经清明,但步履仍故作蹒跚。霍启眼神满载疑惑地望向太子,只见其身侧立着一个男人,不,准确的说还是个少年,那少年正看向他,眼神有些躲闪,脸色微红,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
霍启眯着眼睛想要仔细看看这人长相,却猛地瞳孔一缩,不为其他,只为那难得一见的相貌。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气质清华,即使站在贵气逼人的太子旁边也别有一番风韵。
“参见殿下,不知殿下召臣有何吩咐?”
少年的容貌只是让霍启失神了片刻,毕竟他从不是耽于姝色的人,他应该关注的,是眼前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子。
“霍将军来,本宫为将军引荐一个人。”
洛天成将身边的少年微微往霍启处带了半步,
“将军,这位小公子是和安府的小世子,和安王爷的么子,也是和安皇叔的心头肉。”
“天成哥莫要取笑我,”那少年听闻太子的戏谑之言,脸色又红了几分,他望向霍启,说道
“鄙名青阳,早闻将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心中久向往之,今日有幸得见将军,唐突之下,便请求太子哥哥冒昧引荐,今能与将军同室而饮,青阳荣幸之极。”
洛青阳向来算是骄纵的,难得这么谦卑,故而这恭顺的模样惹来了洛天成的调笑:“哟,瞧瞧,青阳见了霍将军脸竟然红得跟个姑娘家似的。”
太子一番话引来临近几人的大笑,其中一人乃宁和亲王的嫡子,名舒朗,表字宁卿。是洛青阳的堂哥。
当今皇帝本有兄弟十人,经过一番宫廷斗争后,唯留下三人,皇帝居长,宁和次之,安和又次,三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宁和安和亲王为当今皇帝的即位出了不少力气,故而现今两位亲王也都圣宠正浓,荣冠朝堂。
宁和亲王子息不盛,如今仅有洛舒朗一子,因而宠爱至极,洛舒朗也不负众望的成为了京城纨绔第一人。安和亲王有三子,前两子都早已及冠,如今二子都已外放历练,身边唯留下老来而得的么子,便是青阳。
洛舒朗膏粱心性,平日里说话便没边没际,这会劣根性又上心头,顺嘴说道:“青阳若是姑娘家,今年已满十六,及笄礼成也可以出嫁了,青阳容貌姝艳,必能引得京城公子个个痴醉,非卿不娶,哈哈哈哈。”
霍启听这轻浮言语不自觉的看向那少年,只见他眉头轻锁,眼中流露出些许尴尬与无奈,道:
“宁卿哥总爱取笑于我,我本男儿,自当娶妻生子,何来出嫁之说,宁卿哥少要胡说,我可叫太子哥哥治你的罪了。”
这少年自觉疾言厉色,殊不知温软的语气更像是要兄长讨回公道的撒娇幼弟。洛舒朗见青阳这可爱模样,捉弄得手也就不接话,只在那挠头,笑眯眯地望着青阳,反是身边的太子接过了话头:
“宁卿无礼,本宫自当好好惩戒他,为青阳出气。只是本宫听闻闽南一带有契兄弟之说,弟之于兄那不是出嫁是什么,可见这男儿出嫁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霍启听这话心头一跳,再见那洛天成温情款款的望着安和小世子,心里陡然萌生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种眼神当真只是因为兄友弟恭还是另有隐情?
第5章 对饮
这兄弟几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到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和,不过这两人虽贵为世子,却也没有继帝位的资格,想必也还不值得洛天成去花心思谋划布局吧。
不容霍启多想,洛天成又将话头扯到了他身上,
“青阳可知,霍将军当年出征西北的时候,比你还小几个月呢,将军小小年纪便能独当一方,哪能比你,玉带藻靴加身,宫娥娇娃作陪,论文才霍将军在你这个年纪时早已经名闻盛雍了。本宫记得霍将军当年可是有文焕经纶,治国理政的壮志,不过造化弄人,”
洛天成刻意加重了语气,
“而今却成一方名将。”
霍启没有理会话语里别有的深意,只淡淡回道:
“能为国效力,无论文武,皆是我的荣幸。”
两人在语言上斗法多回,外人却无从知晓,毕竟太子与霍启的恩怨距今已十年之久,潮起潮落中,早有许多事物被掩埋。
洛青阳将斟满美酒的玉盏递到霍启面前,说话的声音依旧温软,像江南三月微风拂过池水中的荷叶,香远益清。
“将军若不嫌弃,请饮下青阳这杯酒,青阳自小有报效边关,遍历河山,成为将军这般顶天立地的大男儿的志向。将军,请。”
杯沿处有玉指纤纤,杯中琼浆莹莹,倒映出少年有些紧张的面容,像极了自己年少课业不合格害怕夫子抽查时的表情,想来是自己粗犷的长相在一众清俊中过于突兀,小世子这种看惯了风流俊秀,再看自己这种大马金刀不苟言笑的粗人,紧张也难免吧。
不知怎的,许久不曾吟风弄月的霍启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唐突美人”。
霍启心中想得虽多,但于现实不过须臾之事,片刻间便接过了洛青阳手中的酒,洛青阳又拿起一杯,二人对饮后,便各自复位,直至宴会结束也再无交流。
第6章 风寒药
都说悠闲里浮生易过,转眼间霍启回京已经二月有余,盛雍的大雪已慢慢有了减弱的趋势,只是寒冷更甚从前。
霍启伫立书房,书案上满是平凉来的军文,盛雍来往平凉快马加鞭也尚需月余,为了缩短军文往替的时间,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文书。
手中提笔已有些时分,房中炭火充足,烧得霍启有些热,便命随从开了门,冷风瞬间灌入,侍从打了个激灵,霍启只觉得一阵清爽,见随侍小厮瑟瑟发抖的模样,霍启让他下去了,侍从领了命,还贴心的为霍启换了杯热茶。
他提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正将信封封妥帖,忽见门外大管家步履匆匆,手中似乎提着个药包。
想必是府中哪个人受了风寒吧。出于对下人的关爱,霍启叫住了管家,
“王管家何事如此匆匆?你手提药包,可是府中人染了风寒?”
管家见是自家主子,马上行礼道:“问主子安,风寒倒是风寒,只是并非府中人,这药老奴正准备让人快马送到安和王府呢。”
“哦?安和府中何人染了风寒,便是染了与我霍府有何干系?”
王管家是将军府的三代老仆,从霍启的爷爷开始便是心腹人了,因为聪明伶俐,通晓人情世故,很快成了府里管事的一把手,自然是能想别人不能想之事,
“回主子,是安和王府的小世子染了风寒,听说挺严重的,老奴见京中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府上都送了名贵药材,便想着将军府不能落了后,虽说药不一定被王府用,但至少心意到了。”
霍启的疑虑不减反增,一个王府的小世子何来如此大的影响,不过小小风寒便能惊动整个京城的权贵高门争相为其送药?
“那小世子我也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寻常贵戚一个,如何能如此兴师动众?”
管家闻此便有些支吾,似在犹豫措辞。霍启见此宽慰,
“你但说无妨。”
“欸,”管家得了许诺,自然比刚才要大胆多了,他往霍启这边走进了几步,压低声音道:
“主子常年在外,对京中的情况不甚了解,别说这安和小世子没这能耐,就连王爷自己也未免能惊动这么多人,但是他们不行,太子却可以啊。这也是个怪现象,按说太子的兄弟有很多,容貌品行才华出众的也不少,可是太子独独对小世子宠爱有加,据说六皇子曾在太学堂里跟世子起了冲突,最后太子却让六皇子亲自背了荆条去王府请罪,这件事京城人人皆知,最后圣上听闻后也夸太子教弟有方,从此这小世子就成了京城的红人,哪个府都是巴结讨好的。这次老奴见别的府都去王府嘘寒问暖了,老奴想我们也不能落后,故而自作主张想备了药送去。”
管家仔细观察霍启的神色,未免让霍启觉得自己多事,毕竟太子和少主不对付这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
霍启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想起不久前那场接风宴,有些事情似是不言自明,六皇子的母妃与太子母妃是亲姐妹,自己血亲的弟弟不袒护,反而偏心于安和府的小世子,哪里是什么兄友弟恭,分明契兄契弟才是真。
其实霍启对于龙阳之好并不反感,军中生活清苦,断袖之事在士兵之间时有发生,只是想起洛青阳那般清贵的人竟会委身人下,心里就莫名有些烦闷,再一思及洛天成阴辣的性格,又不免对洛青阳生出丝同情。
算了算了,霍启忽又摇摇头,本就是不相干的人,自己何苦为他思虑这么多。
管家见霍启又是摇头又是皱眉的,他还以为主子对自己的擅作主张十分不满,他忙道:
“主子要是不喜欢,老奴也就不送了,是我多事了,正巧府里也有人感染风寒的,这药便送给他们吧。”
说着告了礼就要退下,却叫霍启拦了下来,霍启愣了片刻,心里竟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让管家把药送到安和王府,管家依命退下。
霍启目送老管家退出自己的视线,复又望向书案,上面沉香烟袅袅升起,似云似雾,朦胧缭绕。
这药,这药就当是对洛青阳那杯酒的回赠吧。
第7章 来访
盛雍的冬日白昼时短,申时刚过天色就已经暗淡,霍启处理完了今日的文书,又闲躺在书房的卧榻上看了会兵书,看着看着思绪就开始信马由缰,他忆起在平凉夏日纵马秋日狩猎的情景,不禁有些想念。此次回京也不知何时才能重回西北。
其实霍启这次回京是受了皇命。皇命难违,否则他真可呆在平凉。自爷爷去世后,这盛雍京便成了他不愿思及的地方,物是人非,盛雍繁华依旧,却少了归属感。
想起召他回京的圣旨,霍启不由得冷笑,只因那圣旨里的理由着实荒诞,说皇帝怜悯他在外征伐十年,本是京中贵胄,却久居西北地,如今凉州地区大体安泰,匈奴部虽时有规模小进犯,然不成气候也不足为惧,军中无他也可,遂召回京,一解思乡之苦。加之荆州地区爆发了红巾教叛乱,官军镇压不利,战事已经持续两年,却未见消弭迹象,不仅消耗了大量金银钱粮,还严重影响了荆州百姓的农事,频繁的动乱使得很多当地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形成了庞大的流民团,流民是极不稳定的因素,威胁着帝国的安全。
皇帝认为霍启常年征战经验丰富,遂将其召回备用于西南战事,又念及霍启不熟悉西南风俗,故而允许其先在京学习些时日。
只是这一学习便是两月有余,他花了月余便对西南风土有了大致了解,可是书上春秋终究不抵实地勘察清晰明了,兵家最忌讳纸上谈兵。
霍启已经二度上书请求调往荆州,奏折却屡被留中不下,皇帝每日沉迷于炼丹修行,五年来鲜少上朝,莫说朝臣难以一睹圣容,便是宫中的皇子也鲜少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