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太医求生指南(121)
站在不远处的宋君然始终低着头。
与众人的悲伤不同,此时他的脸上满是紧张。
宋君然在默默地计算时间……自己给文清辞的丹丸,最多支撑一日。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文清辞应当是宫变时吃下的。
棺椁上船之后再动手,应该来得及。
想到这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巨大的铁钉,钉入棺椁。
文清辞会疼吗?
又或者他一个人睡在那里,会不会害怕?
谢不逢攥紧了手心,他的身体正止不住地颤抖,心脏似乎也随着长钉入棺的碰撞声,一起生出了痛意。
仿佛那些钉子钉得不是棺材,而是他的心。
“砰,砰,砰——”
木铁相击的清响,一声声回荡在太殊宫里。
“起——”
钦天监的声音,刺穿平静的空气。
一滴长泪,自谢不逢颊边滑落。
身为新帝的谢不逢,不能再随随便便离开雍都。
他更怕自己跟上去,会反悔不肯放文清辞离开。
只得强撑着用理智,将自己留在这个地方。
这场送别,来的太过突然。
就像一场突然降临的噩梦。
如今发生的一切,则无异于漫长的酷刑。
巨大的棺椁被放上马车,一尺又一尺地碾过宫道,并在离开太殊宫的那一刻,与谢观止的马车相遇。
太医署前的空地上,刚才小声啜泣的谢孚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无论兰妃怎么哄都哄不下来。
像是要将她哥哥的那一份,一起替他哭出来似的。
“母妃,我们往后真的见不到文先生了吗?”
“……可是他还答应我,等到夏天的时候带我去捡蝉蜕,然后告诉我蝉蜕怎么入药。”
“等夏天的时候,他也不会回来吗?”
兰妃的呼吸,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手臂颤抖,难以抱稳怀中的小姑娘。
就当兰妃想要将她交给奶娘的时候。
静默着注视棺椁远走的谢不逢,忽然走了上来,轻轻谢孚尹将抱入怀中。
生着同样的琥珀色眼瞳兄妹,就像是被一起遗弃的小犬。
谢孚尹抽泣着搂紧了谢不逢的脖颈,絮絮叨叨地说着文清辞曾经的许诺。
而谢不逢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似乎是想借小姑娘之口,将这错过得时光全补回来似的。
他缓缓地摸了摸谢孚尹的长发,轻声问道:“他也会这样抱着你吗?”
谢孚尹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顿,小姑娘摇了摇头,哭得晕晕乎乎的她不经思考便说:“不,不会……文先生的胳膊,受了好重好重的伤,他抱不动孚尹的……”
第65章
懵懂的谢孚尹, 曾轻轻朝文清辞张开手臂,要他抱抱自己,去够屋角的惊鸟铃。
但是最后, 文清辞也没能完成小姑娘的一点点心愿。
那天,他指腹摸了摸小姑娘的鼻尖, 稍有一些为难地安慰噘着嘴巴一脸不开心的谢孚尹说:“小殿下,还记得我们的秘密吗?臣的手臂受了伤,抱不动您。”
谢孚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默默地将文清辞的话记在了心里——原来受了很重很重的伤的文先生, 不但手常垂在身边不能乱动,且还没有足够的力气来抱抱自己啊……
静静悬挂在太医署屋檐下的惊鸟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音撞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你说什么?!”谢不逢的手下意识收力,他死死地盯住谢孚尹, 艰难地挤出一句, “文清辞的胳膊受了伤?”
冷风吹刮,撩起披散在脑后卷曲的长发。
如锁链般将少年缠绕其中, 缠得他难以呼吸。
他双目泛红, 既像是传说中喋血的恶鬼,又带着几分难言的可怜。
被谢不逢抱疼的谢孚尹,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是, 是受伤了……”接着便是止不住地抽噎。
太医署外面乱成了一团。
“哭了, 不哭了。”兰妃慌忙过来安慰哭泣的谢孚尹,可紧紧抱着她的谢不逢, 却已游离出这个世界。
文清辞的手臂受伤了。
……自己竟从来都不知道。
将近两年的分别,数百个日日夜夜。
文清辞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他疼吗?
谢不逢领兵打仗百战百胜, 众人称赞他是天生的将领, 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成熟的思维。
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幼稚、愚蠢得没边。
他缓缓松开手臂, 强压下激动的情绪, 为谢孚尹擦去眼泪。
接着尽可能温柔地问小姑娘:“孚尹……文先生, 他,他的手臂伤得很严重吗?”
谢不逢的语气,无比小心。
谢孚尹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她趴在哥哥的肩头,将眼泪全都蹭到了谢不逢的身上。
“……重。”
闷闷的声音透过肩上的衣料,传到了谢不逢的耳边。
只有少年一个人,听到了妹妹的回答。
谢孚尹努力吸了吸鼻子,她一边艰难地调整呼吸,一边回忆着说:“……我,我之前来太医署,抓兔子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文先,先生原本想抬手拉住我,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这么,这么一点儿——便掉了下来。”
说着,谢孚尹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抬手在谢不逢的面前比画了一下。
——那高度不过三寸。
说完,谢孚尹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他不再像刚刚一样伏在谢不逢的肩上,而是直了直身体,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哥哥无比认真地问:“哥哥你说,你说文先生会不会很疼啊?”
这是小姑娘天真懵懂的无心之问。
可却似一把生了锈的钝刀,直愣愣地朝谢不逢劈砍了过来。
从前“痛”对谢不逢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可现在他却明白,何谓“锥心刻骨”。
甚至此时的他,就连呼吸都泛着痛。
“……会。”谢不逢轻轻在谢孚尹耳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喃着,“一定很痛。”
可是自己竟然直到今日才知晓。
小姑娘本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什么逻辑的年龄,更别说此时她哭得头晕目眩。
问完那句话后,谢孚尹又吸了吸鼻子,轻声嘟囔着:“……他明明伤得可重可重了……还骗孚尹,说,说只是一点点小伤。”
“可是,可是孚尹明明看到,他左手从来都没有抬起来过呀。”
——文清辞的左手从来没有抬起来过。
往日里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一般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中飞速上演一遍。
那些隐藏在灰雾之后的记忆,在此刻通通变得清晰了起来。
文清辞向来只用右手提药箱。
他的左手永远静静地藏在宽大的衣袖下,就连行礼的时候也一动不动。
不只是谢不逢。
周围所有听到谢孚尹的话的人,心中皆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浑身发寒。
担心冻着谢孚尹,兰妃在她的怀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手炉。
此时手炉里的暖气,也透过衣料传到了谢不逢的身上。
可是少年却只觉得冷。
刺骨的冷。
小姑娘还在抽抽搭搭地哭着,然而谢不逢发现,自己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恐慌又悲伤,复杂的情绪裹着回忆,如运河河水一般翻涌。
当初文清辞放血救谢不逢的时候,伤了左手。
但是少年明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文清辞的伤害还没有这么严重啊……
自己离开的这一年多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他是怎么伤的吗?”谢不逢几乎是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