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139)
“后来我治好了那个孩子,他的亲人便送来了整整一箱珍宝,价值何止万金。”
柳弦澈自然不肯收,只取了两枚浑圆玉珠,充作诊金。对方却不肯,连一个小娃娃也抓了满满一把珍珠,强行丢到神医怀中,道:“在我们家里,这种东西可多啦,林间地上铺的都是,不要客气呀!”
大人很快就把小娃娃抱走了,柳弦澈也没把这段话放在心上,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忙,所以只让自己的药童与对方周旋,最后还是留下十几个银锭子,全部捐给了褚秋城的善堂。
柳弦澈问:“会不会就是他们?”
柳弦安握住哥哥的手:“也有可能,要真的是他们就好了,一定会非常感谢大哥。”
“那倒未必。”柳弦澈道,“治好那孩子后,他们就想让我入赘。”
柳弦安眼皮一抽抽,不过又觉得,这很正常,虽然大哥总是打自己,但他又不打别人,长得好,医术好,家世好,才学好,理所当然要比高副将更抢手。
柳弦澈当然没答应,还嫌烦,觉得这群人简直莫名其妙,于是当晚就乘马车走了。
柳弦安结合自己看过的一大摞闲书,提出一种勇猛假设,那他们这次有没有可能提出谈判条件,用大哥换金山,强抢民男。
结果成功给自己换回三记戒尺,疼了老半天,郁闷得不行。
阿宁评价:“公子这回挨打挨得一点都不冤。”
柳弦安不理会,用被子裹着自己,把脊背对准他。噫,世人皆沉浊,不可与我言,不听。
阿宁双手抓着被子摇晃:“公子这就睡啦?王爷还在等你过去吃饭。”
柳弦安道:“躺会儿。”
“再躺手就不红了。”
“已经不红了。”
“……”
“呼。”
阿宁头痛得很,只好派人去给王爷报信。
片刻后,梁戍亲自寻上门,弯腰将人从被窝中一把捞出来,抱着坐在床边:“说说看,这回又是因为什么挨了打?”
柳弦安果然没有睡着,他单手搭着梁戍的脖子,立刻将自己与大哥的对话大概复述一回。
“还有这种奇事,”梁戍听得意外,“难道真是同一拨人?”
“不好说,不过用金砖铺地的,世间一共也寻不出几家。”
“那这就好玩了。”梁戍道,“救命之恩和拒婚之仇,怎么看前者都是要更重一些吧?”
“万一对方记仇不记恩呢。”
“只要他们肯来。”梁戍拍拍怀中人,“好了,不说这些,先去吃饭。”
“手有点疼。”
“来看看,嘶,怎么能给我们打得这么红?”
“还可以吧,打的不是这只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大意了。
第101章
吃罢饭后, 梁戍专程去找了一趟柳弦澈,问他当年在褚秋城的事。
“那群人的举止十分古怪,但并非阴邪讨人厌的古怪, 而是一种飘然世外的格格不入感。”柳弦澈回忆, “我当时就猜测他们或许来自某座东海孤岛, 极少与外界接触,所以言行看起来才会与旁人有着明显区别。”
不过现在想想, 对方生活在密林的可能性要比海岛更大,因为那群青年男女个个皮肤白皙,甚至连嘴唇都见不着几分血色, 的确像常年见不着阳光的症状。
梁戍问:“为人处世方面呢?”
“极懂礼数, 哪怕初时被其余大夫驱逐, 他们也没有动怒, 更没有大吵大闹,而是不卑不亢地施礼离开。”柳弦澈道,“倘若在密林中活动的当真是他们, 那应该能坐下同王爷谈谈条件。”
……
梁戍利用飞翼向密林部族喊话的事,也传到了白福教的老巢中。
阴沉沉的天气,使得前厅哪怕燃满了烛火, 也不见有多明亮,反而多了几分压抑。当中坐着几个身穿黑袍的南洋巫师, 正是木辙花大价钱请来的客人,也是他早年流落海岛时,所结识的老熟人。
“木教主以为, 梁戍会有本事说服那群密林里的强盗吗?”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问。
“说服与说不服, 他们都一样是死。”木辙道,“并不重要。”
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对“与自己做对的人都会死”这件事并无异议,但有异议的是价钱,一双俏丽眼往隔壁一瞟,提醒道:“木教主,这回我们出的力,可比你这头多得多。设计抓苦宥是我们,将来取回那笔失银,恐怕还是得靠我们,听说你的宝贝徒弟已经在床上躺了许多天,他快痊愈了吗?”
木辙道:“白福教并不止他一个杀手。”
“我知道,还有一个。”女子的视线落在窗外,凤小金正端着药碗从院中走过,“但恕我直言,他看起来,也没有多想为木教主做事。”
凤小金推开屋门,乌蒙云悠正靠在床头,手里翻转着一只木雀。
“哪儿来的?”他问。
“阿乐外出时买的。”乌蒙云悠将木雀丢回床头,“说是人人都抢着要,稀罕极了,我看却无聊得很。”
凤小金笑笑,坐在床边将药碗递给他:“阿乐最近经常来陪你。”
“是。”乌蒙云悠道,“她这段时间和我一样,不需要做事。”
在梁戍与西南驻军的攻势下,白福教停掉了绝大多数外部活动,圣女自然也就无事可干。凤小金道:“这样很好。”
“我听说教主抓到了苦宥。”乌蒙云悠把空碗还回去,“他现在被杀了吗?”
“他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凤小金道,“所有进入白福教的人,都得被榨干身上最后一丝残余的价值,才能死。”
乌蒙云悠没有听出他的话里的意思,只是扶着肋下的伤口,缓慢挪着坐得更起来一些,皱眉道:“嘶……我倒想去看看他。”
“看什么,看苦宥当下究竟有多狼狈?”
乌蒙云悠没有否认,这些年白福教上下都吃了不少苦宥的苦,再加上教义的有意渲染,更是个个对他恨之入骨,这么一个人,现在却被关进了白福教的监牢,任谁都会想去看个热闹。
凤小金摇头:“你已经长大了,不必再去寻这些幼稚的乐子。”
“我也想做些不幼稚的事,但可惜,”乌蒙云悠无聊地拍了把自己的伤处,又问,“小叔叔,这回教主绑了苦宥,梁戍定会勃然大怒,倘若他真和我们死磕上……啧,会不会两败俱伤?”
“到那时,我就带你与云乐离开。”凤小金淡淡道。
乌蒙云悠睁圆眼睛,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路:“离开?”
凤小金点头,离开。
哪怕这对兄妹离开之后的生命会短暂如烟花,那也不是死于残酷的战争,不是死于梁戍的剑下,而是死在自己身边,死在西南绵延苍翠的美丽山水之间。
苦宥就被关押在距此不远的一处暗牢,他眼上依旧蒙着银纱,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靠听力判断。
少女的脚步声与成年男人是不同的,轻巧灵活,裙边布料相互摩擦,腕上佩着的银饰叮当作响。看守见到她后,慌忙低头行礼:“圣女。”
“把牢门打开吧。”乌蒙云乐命令,“我要进去看看。”
看守面露难色,但并不敢忤逆圣女的命令,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解开了锁链,又用眼神暗中示意同伴,让他尽快去向教主报告此事。
乌蒙云乐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动作,弯腰钻进监牢。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听过苦宥的名字,知道那是白福教仅次于梁昱与梁戍的第三号敌人,生于西北游牧部族,长着邪神一般的容貌,却偏偏以正义方自居。她看着暗影里的银发青年,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拽掉对方蒙眼的银纱。
本想看看传言中的不祥金眸,却反而将她自己给吓了一跳。在银纱脱落的瞬间,乌蒙云乐口中小小惊呼一声,往后退让几步,袖中旋即落下一把锋利匕首。她从来没有想过,世间竟会有这种眼睛,像阳光照射下的金山,也像某种画中才会有的诡异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