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134)
高副将靠在门口感慨,你现在这个神神叨叨的模样,说是被成功拉拢入白福教,正在念咒做法也有人信。
话音刚落,迎面就飞来一根笔,还是饱蘸了墨的那种,高林侧头躲开,笑着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刚回来也不歇着,画什么地图。”
苦宥往椅子上一靠,幽幽道:“我头疼。”
“在西北时,又不是没跟着咱王爷打过仗,你怎么现在才头疼。”
“不一样。”
在西北时,王爷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统帅,自己身为副将,只需要听从他的指挥,打好每一场被交过来的仗。可是在西南时,自己却成为了掌舵者,要独立纵观全局。
苦宥长叹一声:“我以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但事实却证明,自己以为的好,还远远不够好。同样的兵马,同样的敌人,同样的地形,王爷能神兵天降打得白福教溃不成军,令他们在整片西南大地上东躲西藏,这是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战术。
苦宥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你笑个屁。
“好好好。”高林给他面子,勉强收了笑,分析道:“也不单单是谋略问题,王爷将你放到西南,就是图你沉稳,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你怎么还伤春悲秋上了。”
苦宥道:“总之我要反思一下我的人生。”
“行,那你继续反思。”高林给他倒了杯水,“反思完了,就来刑房找我。”
这回俘虏的邪 教教众足有三百名之多,哪怕一人供出一句话,也够让白福教脱层皮,而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鬼童子。
柳弦安的身体底子很好,躺了两天,就又回到了山下村落中坐诊,这回梁戍也陪着,他卸下重甲,整个人少了几分杀气,再穿一身素色锦袍,以银冠束发,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竟然还有一些些的平易近人。
所以百姓们就没有被吓跑,还是按照原计划排队候诊。第一个病患表情愁苦,上来就压低声音,悄悄而又快速地说了一长段话。
柳弦安听力虽好,但对这一带的口音并不熟悉,没听明白:“什么?”
患者又重复了一遍。
柳弦安依旧没懂,正想让他把语速放慢,梁戍已经忍不住了,解释道:“他说他最近总是反胃干呕,食欲不振,想讨些开胃的药,不是,我说这症状有什么值得娇羞扭捏的?”
患者战战兢兢:“……回王爷,因为我我我紧张。”
梁戍看着他抖若筛糠的模样,也很纳闷,你紧张什么,难道是今天的我还不够和蔼吗?
柳弦安简单安抚患者两句,望闻问切开好健脾开胃的药,对阿宁道:“下一个。”
这回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梁戍吸取方才的经验,在对方坐下之后,就命令:“描述病情时嗓门大一些!”
年轻人面色一白:“啊?”
梁戍皱眉:“怎么,没听清本王说的话?”
他语调其实十分平和,但骁王殿下就算平和,看上去也像威胁,世间没几人能招架得住。
所以年轻人只好略带悲壮地大声说道:“我,我肾亏!”
梁戍:“……”
梁戍眼光颇为同情:“行了行了,允许你小声点说。”
柳弦安仔细问诊,梁戍尽量不笑,端出一脸天潢贵胄的云淡风轻,直到年轻人离开之后,方才:“噗!”
“王爷若再捣乱,我就换阿宁进来了。”柳弦安将笔放回去,“肾虚有什么好乐的。”
“不知道,反正我没虚过。”梁戍清清嗓子,将头凑近,“不如你试试?”
柳弦安目光直视门外,不试!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趁机自我推销。
第98章
在骁王殿下不务正业, 陪着心上人在山下给村民看诊时,高林也在山上撬开了驰腾的嘴。
“木辙……木辙极为狡诈,也不相信任何人, 包括我。”
他气息奄奄地供述。
西南巫蛊之术盛行, 朝廷对此向来是持打压态度, 区别只在于力度时而松、时而紧,但哪怕是最松的时刻, 蛊师也依旧是没法光明正大行走在街上的,而木辙就出生在这么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巫蛊村落。
“那一年,朝廷又派出重兵镇压, 整座村落被团团围住, 死伤惨重, 木辙却逃了出去。他徒步穿过翠丽城的老林, 又在北宁城乘坐商船,一路去往南洋,在那里联系上了同样逃亡在外的白福教。”
他擅长制蛊, 又擅长用语言操控人心,发展教众的速度远超其他弟子,也因此获得了当时教主的赏识, 很快就登上高位。
“木辙对朝廷恨之入骨。”
但这种恨意,并不是像寻常人那样时刻显露, 大吼大叫要替父母族人报仇,而是默不作声地阴在骨子里,他像一条毒蛇,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诸城里, 日复一日,慢慢啃咬着大琰的根基, 又或者说是像一块霉斑,一寸一寸侵染着原本蔚蓝的天。
倘若驰腾的供述没有夸大,那现在西南乃至大琰全境,白福教弟子的数量,远比朝廷预估的要更多,但具体多到何种地步,驰腾也是不清楚的,这些年来,他主要负责的任务,一是赚钱,二就是训练出一支“精良军队”……也当真努力了,自认成果卓著,随时都可随教主北上擒王,但还是被梁戍一夜铲平,可见确实没精良到哪里去。
白福教的武力,与梁戍所率的大琰军队比起来,其实不值一提。所以说,古往今来的邪教都一样,来硬的不行,主要恶心在连蒙带骗地控制无辜百姓。
高林问:“木辙可有妻子儿女?”
驰腾摇头:“没有,他虽收养了乌蒙兄妹,但并未将他们当成子女,只是两件趁手的工具。”
“那幅画像,不是他的妻子?”
“不是。”
画像中的女子名叫盈玉颜,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木辙只有十八岁,刚刚从南洋回到大琰,奉当时教主的命令,前往秦陵城一带发展教众,却不小心被朝廷察觉,遭到官军追捕,木辙仓皇之中逃进一处青楼,被一名娼妓所救,在那间春香阁里,一躲就是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两人或许发生了一点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木辙却因此对盈玉颜动了心,不过当时城中风声正紧,他不敢多待,加之盈玉颜当时正受追捧,鸨母狮子大开口放出话,哪怕是一座金山也不卖,木辙一时凑不够替她赎身的钱,便只有暂时离开秦陵城,打算等有机会再回去。
“但时隔一年,等他再回去时,那名娼妓却已经不在秦陵城了,据说是自己给自己赎了身。”
“木辙没有找到她?”
“没有,他一直在找,却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十三年前,他带回来了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眉眼与画中人几乎一模一样,我们都猜测,那或许就是盈玉颜的儿子。”
“凤小金?”
“是他。”
凤小金当时病得很严重,所有大夫都说得准备后事,木辙却硬是用蛊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保住了命,也保住了十五六岁的容颜,这么多年来,五官一直没有变过。驰腾继续道:“木辙为他请了最好的武师,也给了他在白福教独一无二的尊荣地位,但是凤小金却像是对所有事都没有兴趣,这么些年,也就与乌蒙兄妹关系亲近些,他是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大的。”
高林又问:“白福教和当年王城谭府的灭门案可有关系?”
驰腾没听懂:“什么谭府?我不知道。”
“罢了,接着说说鬼童子吧。”高林手中握着长鞭,在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敲,“一共养了多少?”
驰腾道:“两千。”
两千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被定格在了本该最无忧的年纪,一想起这件事,站在一旁的苦宥就恨不能将这群人千刀万剐。驰腾可能自己也知道这暴行实在骇人听闻,急忙道:“我并不管这些事,也并不通蛊术,都是木辙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