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有责(3)
他问扶风,“你早饭都吃了什么?”
扶风回想,“两个煎蛋,三个馅饼,还有……还有个苹果。”
“你们吃的都一样?”薛慕极转头问扶云。
扶云摇头,“哥哥的苹果,是个小丫鬟给的。”
薛家的家风,在高门贵族里算是开放,没有约束下人之间互送礼物。有些小丫鬟少女情窦初开,仰慕英雄,就喜欢把得的赏赐攒下来,给暗卫营的小哥哥们买吃的,送的最多的就是少见的水果。
薛慕极站起来,脚一着地,试着屁股伤口有点儿疼,他把外袍披上,说,“妙语,妙音,帮我查一下,早饭给暗卫营分苹果的小丫鬟,是什么来路。不要打草惊蛇,把结果告诉我就行。”
妙语妙音立刻去查,薛慕极问扶云,“我这屁股几时能好?”
对于暗卫来说,简单的伤口处理是必须学习的,这点小伤,对于他们就等同于没有,只是薛慕极这等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才会又抹麻药又修养的,跟要死人一样。
世子问话,他又必须回答,想了想,他决定说实话。
薛慕极很满意,把两兄弟搂过来,悄悄说,“今晚,你们得帮我个忙。”
……
夜深人静,侯府除了值班的护卫,其他人都进入了梦乡。
薛慕极前世,经常跟着沈初做梁上君子,多半是爬花柳之地的窗跟瓦。说是看美人,但他知道,沈初为的是听屋子里那些官员谈论朝中要事,以及一些家宅中不方便说的秘密,而他那时,纯粹就是为了陪沈初,顺便看看街上的烟云风景。
想不到,刚刚重生,就又得爬窗户。
扶云与扶风跟着他一起,负责查探附近环境,有人来立刻引开,再不成就放倒,之后赶紧用暗号通知他。
二房的院子仅次于大房,去掉三十亩红木林,还剩下常新院,常静院,常慧院三个大院子。然而二房的人数多,导致每个院子住的还是非常拥挤。
薛慕极不在乎谁住哪个院,他顺着春燕亭,直走到最偏僻的北角的小杂间。
小杂间,顾名思义,是堆放一些杂物的地方。
在这小小的杂物间里,正跪着放狗咬他的那位正主,薛家二房里著名扫把星,传说他常伴霉运,谁碰着谁倒霉。
记忆中,此人与他同年出生,比他的生日大了两个月。他名为薛怀咎,死去的亲娘,连个妾都不是,只是二房夫人的陪嫁丫鬟。
二房夫人的母家,是开元萧帅府,开元为兵将世家,握的大靖一半的北疆军,说到底,比大房的冯欣母家敬宁侯府还要高贵很多。可惜,她只是众多庶出女儿之一,嫁的也是侯府二房,家族没有给与特别关照与重视。
但这位萧小姐心气很高,把萧帅府内宅乌烟瘴气的闹腾本事给带来平江二房的院子。加上二房老爷沈德良比较花心,接连收了七个妾,且这七个妾都生了女儿,都随母亲貌美如花,被外人称作薛家二房的七仙女。女子一多,就会生出各种是非,且越学越精通,潜力无穷无尽。萧小姐越来越争不过,老爷进她屋的次数越来越少,某天看着老爷色眯眯地盯着自己旁边看,狠狠心,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推出去。
丫鬟怀了孕,大夫诊断还是儿子,萧小姐等着孩子出生,把自家丫鬟提个姨娘,与自己联手固宠,谁知,天佑不测风云,丫鬟提前两个月早产,徐大夫家里刚好有事赶不过来。好在二房三姨娘曾经是个医女,自告奋勇跑去接生,萧小姐在门外等候,听产房内大呼救命,她冲进去,丫鬟已经死了,她从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可个怕的肉团。
人人都说是不祥之兆,老夫人立刻命令把肉球带出府埋掉。萧小姐不甘心,这种手段,狸猫换太子,她在开元娘家,见的多了。
她派人悄悄跟着三姨娘,见三姨娘偷偷摸摸,与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在红木林里碰面,她从男子手中,拿过一个篮子。萧小姐决定赌上一次,她冲进佛堂,向正在为重病的三儿子祈福的老太君哭诉,老爷的孩子,不是肉球,是被接生的三姨娘给掉包了。老夫人着暗卫,按着线索去找,果真找到了篮子。篮子里,一个健康白嫩的男婴,正在安睡。
老太君没有心神处理,她最宠爱的三儿子,正在与病魔斗争,她本来就不喜欢二房的花心儿子与能挑事儿的夫人。她把二房三姨娘的事儿丢给薛侯,薛侯正在照顾怀孕的冯欣,冯欣孕吐的厉害,他也没有闲情来管。
推着推着,最后事儿推给了薛家老四。薛家老四,外号一根筋,做事几乎不过脑子,他义愤填膺的带着暗卫捉三姨娘质问,结果发现,二房三姨娘已经一根白绫畏罪自尽吊死在自己房里。
第二天一早,薛家三房老爷病死。三房夫人,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二房出了肉球怪胎一说,硬是哭着嚷着说被肉球克死要偿命。老太君心情也很差,她恨天地不得,只有把怨恨发在人身上,才能纾解怨气,本来就讨厌的二房,自然被她数落痛骂一通,连带着也恨上刚刚出生的薛怀咎。
二房老爷被骂,更是冤枉,他不信三姨娘敢狸猫换太子,平时她善良到连个蚊子都要放生,怎么可能会害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孩子真是不祥,出生时就克死他貌美如花的妾,说不定就是那肉球变的。
越想越玄乎,他不敢再想,也再不敢去夫人的房间,萧小姐本来的固宠计划,被全部打乱,完全失去宠爱。萧小姐气的不知道要骂谁,最后的气,依旧撒到了那孩子身上。
孩子长到五岁,还连个名字也没有,那日冯欣领着五岁的小慕极在红木林玩,这孩子就浑身是伤跪在红木林里。冯欣把人抱出来,叫来二房老爷给个说法,总归是薛家的血脉,都养到这么大,怎么能连名字都不取?
薛德良无奈,硬着头皮取了名,薛怀咎,咎,错,出生本来就是错。
薛慕极对小时候那段记忆很模糊,只记得那个跪在红木林泥地上颤抖的影子。那时候他觉得此人很可怜,然而现在,他认为此人很可怕。
前世,此人走了狗屎运,无意中,救了微服来平江查访故人的陆摄政王的性命,被摄政王收为义子,改姓陆,从皇都城门守卫干起,用了二十年时间,官至大理寺卿,主掌大靖刑律。其断案不走寻常路径,行事手腕狠辣又决绝,偏偏有摄政王在他背后撑腰,他呈上的案件陈词,完全就等同于盖棺定论,龙椅上的小皇帝,连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这些,他统统都是听沈初说的。
灵魂锁在盘云剑里的最后的那几年,谢漫星经常听沈初对着盘云剑碎碎念,唠叨的大部分事儿,是他又除掉了挡路的谁谁谁,巴结上有用的谁谁谁,利用了傲慢的谁谁谁……他不太明白,为何沈初不跟陆茜说这些,而是对着把破剑说,没有回应的对话要有多么无聊!关键是同时还要折磨他的耳朵。
同样的事儿,听第一遍,有趣,听第二遍,还行,之后……相当痛苦。
那时候沈初已经登上丞相高位,身为摄政王的女婿,每天上朝一半的时间都是与大理寺卿陆昭争论吵架。沈初看不惯陆昭行事做派,陆昭也不搭理爱谁谁,两人明明都是摄政王的亲信能臣,几乎没有一件事能够达成一致意见。
薛慕极听的时候,真心很佩服陆昭,能把沈初气的找把破剑诉苦的人,想他为魂之年,还有缘听说一位。
沈初没说,薛慕极也不晓得,在薛怀咎改名陆昭攀上摄政王这根藤条一路爬上大理寺卿高位之后,薛侯府的结局如何。
但他仔细想想就不如何。
千年大族,常在江边走,怎能不湿鞋?光平江侯府每年的抽成,上报的赋税就有很大的猫腻。他出身平江,非常清楚。随便抽一条刑律,平江侯府轻则全族流放,重则满门凌迟。
正所谓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
薛家世子换了芯子,只想抱着金山银山混个寿终正寝,绝不想成为因得罪大理寺卿,而带领薛家被流放或者凌迟的那个千古罪人。
想想,从小到大,薛慕极没少伙同兄弟姐妹们欺负这位,好在他还小,好在他现在比较落魄,还在还有原谅他的可能性,他得赶快痛改前非巴结,才是上上之策。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夜中送饭
小杂间还微微亮着,门口,只点了一只小蜡烛。
窗户是开着的,叶风吹着烛影惶惶,薛慕极在窗口探望,屋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薛慕极从旁边搬了几块砖,垫着脚,爬上窗户,探着脑袋瞪大眼睛看,才能看清屋里角落有个人,他跪在祠堂角落,一手端着佛经,握笔的手却是丝毫不抖,地下铺着纸,一笔一划地抄写。
漆黑的环境,哪里看得见书上的字?准是二房的下人,见着老爷回来黑炭一样的脸色,揣摩老爷因为这扫把星在老太君那处又受气,发狠整治,明知薛怀咎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字迹,还故意把唯一的蜡烛,摆的特别远。
窗户一直开着,夜里的凉风吹进来,薛怀咎在惩戒堂挨板子时候,被剥去外衫,如今只剩下一件单薄内衬,风皴的伤口钻心的疼痛,他不敢出声,只有微微瑟缩身体。已经抄完一行,他才把佛经举的高些,对上眼去读下一行字。
太惨了。
这可是未来的大理寺卿,二叔啊二叔,你这是在找死啊知不知道!
薛慕极赶紧从窗户翻身进屋,十二岁的身体太矮,落地的时候,不小心弄出声响来。
薛怀咎以为是可玉回来了,那个奉命看着他默写的丫鬟,总是挑他各种错处。跪的不直,握笔不实,字不好看……之前抄好的一卷,还被那丫鬟泼上墨汁,还说他亵渎佛书,没有端正认错的态度,第二天准备告诉老爷,一顿鞭子是免不了。
虽然挨打是家常便饭,但他毕竟才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害怕是本能,他下意识的身子一颤,笔没握住,掉在地上。
他低头去拾,手没触到地面,却是触到十个柔软白嫩的小指头。
薛慕极正用他的小肉手,抚摸着那只淤青还带着血迹的未来可能勾一勾就能灭了他全族的手。
手指很细,冰凉的跟门口的石头似的。薛慕极坚信,肢体上的接触,能够把他诚恳的歉意传递给对方,他边摸边认错,“哥啊,我知道放狗咬我的不是你,你是被人冤枉的。父亲母亲年纪大了,容易上当受骗,你不要怪他们。你再等几天,我定会把真凶揪出来。”
薛慕极边说,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还是温热的,妙音还给系上个小蝴蝶结,他把包袱摊开在地上,打开,里面是个点心盒子。
盒子里装着十个黏芋团子,每个团子上还欠几着个枸杞子,紫里透红,豆沙馅裹得太多,从团子里渗出,糯米配豆沙,果然是既果腹又解馋。
这是他专程让扶云去厨房偷的,他知道薛怀咎受罚,一定饿着肚子,所以他带着吃的来夜探小杂间。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饿肚子非常痛苦,薛怀咎将来要报复薛家时,或许会记得,他这个长房嫡子曾夜中送饭的点滴恩惠,稍稍留情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