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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9)

作者:凉蝉 时间:2020-08-04 09:58 标签:强强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宫廷侯爵  

  只是那支金禾箭在贺兰砜手中停留不到一碗油茶的功夫就被转手卖出,换了银钱。
  忽略浑答儿“但我比他更厉害”的强调,靳岄忍不住回头看贺兰砜。
  贺兰砜正远远盯着靳岄。
  “新手第一次骑马的时候不可能把脚准确无误踏入马镫。”他跟阮不奇解释,“第一次骑马的人,因为紧张,总会大力夹紧马腹,马儿容易吃痛受惊。若真是新手,马儿会有反应的。”
  阮不奇完全没听,正努力解最后一只兔子的绳结。
  贺兰砜:“莽云骑是大瑀最精锐的骑兵,忠昭将军的儿子怎可能不懂骑术。……行了,这只别放,你不想吃烧兔子?”
  阮不奇终于被食欲打败,松了手。
  等靳岄与浑答儿告别回到他面前,贺兰砜已经快把那小兔子摸晕了。
  阮不奇把雪兔装在帽中,托起给靳岄。
  贺兰砜起身说:“我想吃烧兔子。”
  靳岄:“拨霞供?”
  贺兰砜回忆片刻:“……嗯。”
  浑答儿远远听见,气得跳脚:“那是他要做给我的!”
  靳岄:“好。”
  贺兰砜一把从帽中拎起那小兔,心头郁气已经烟消云散。他想起贺兰金英的建议,又问靳岄:“你能教我汉文么?”
  靳岄立刻回答:“能。”
  两人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一丝和解的快乐,岌岌可危的情谊总算稳固回来。
  贺兰砜拎着兔子,靳岄牵着阮不奇,三人往营寨的方向走。靳岄问他:“烨台最好的骑手,懂得杀兔子吗?”
  贺兰砜:“当然。”
  靳岄飞快笑了笑。他平素冷淡的脸色因为这个笑而生动灿烂起来,本来就漂亮风流的眉目,倏忽间生出光彩。
  许多年后,当贺兰砜回忆自己和靳岄的一生,他总会想到在苍蓝高天下的这个笑。他是从这一笑开始,渐渐懂得如何分辨靳岄脸上诸般表情孰真孰假的。
  它是靳岄给他的允可,是漫漫长路的第一刹那。
  贺兰金英在帐中收拾行装。卓卓看见贺兰砜带回一只兔子,立刻举手讨要。
  “我过几天要同虎将军去萍洲。”贺兰金英打量他:“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
  贺兰砜把兔子给卓卓:“没什么。”
  卓卓:“靳岄哥哥学会骑马了吗?”
  贺兰砜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
  贺兰金英又问:“你为什么总黏着那个奴隶?”
  “他借我狐……”
  “我知道,狐裘,狐裘!”贺兰金英蹦过去揉他头发,“我送你一百件狐裘,你愿意天天去看我骑马吗?”
  贺兰砜被问得哑口无言,卓卓已抱着兔子奔出去玩耍。
  “你是头一次见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大瑀孩子,对不对?就跟那兔子一样,逗起来很好玩罢了。”贺兰金英笑道,“你不过是看他新鲜。”
  卓卓把兔子放了,拨霞供始终没吃上。
  贺兰金英和虎将军日日在帐中议事,烨台部落所有将领全都钻进了那热烘烘的帐子里,营地上空偶尔飘着雪,沉闷紧张的气氛犹如北风,无孔不入。
  贺兰砜的帐子里烧着牛粪,阮不奇给卓卓梳头发,靳岄正教贺兰砜写字。
  他从横平竖直开始,极有耐心:“收笔时,稍稍往回一顿、一勾……”
  他嫌说得不清楚,从贺兰砜身后握住他右手。贺兰砜写出了一个勉强端正的楷字。
  “很好!”靳岄大赞,“写得太好了!”
  贺兰砜半信半疑,瞅他一眼,轻轻摆脱他的手,自行誊抄。靳岄把手缩回袖中,暗暗地笑:他想起白霓对贺兰砜的评语。
  在无人注意时,靳岄的目光落在柱头一把剑上。
  这是贺兰金英的备剑,重量不沉,靳岄偷偷掂过,非常合适。
  他的右手在衣中缓缓张开,再缓缓合紧。
  忠昭将军的儿子,当然不可能不懂骑马。
  正因为他身体自小孱弱,父母与姐姐想尽了办法教他骑射武艺,不为争斗不为作战,只为强身。他懂得骑马,也懂得持剑御敌。
  他已在北戎呆了将近两个月,逃离的一切准备都已做好,只待时机。
  靳岄垂眸,瞧见贺兰砜抬头看自己。
  “这是梁京的梁么?”贺兰砜指着纸上一句“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问。
  这话勾起靳岄那份抑压许久的乡愁。他细细抚着贺兰砜写的“梁”字,低声道:“对,梁京的梁。”
  片刻激动已经令他手指轻颤,漆黑如墨的眼中溢出水色。那片薄薄的泪敷在瞳仁之上,随着靳岄睫毛而颤抖。但下一瞬,靳岄闭眼,将所有情绪草草吞入魂魄。
  “我没去过梁京。”贺兰砜说,“它是什么样的?”
  在这片绵延千万里的土地上,最长最浩瀚的江河是列星江。
  列星江全长万余里,自西向东淌过无数连绵山峦,流经中段时在杨河城分出一条支流,名作沈水。
  沈水自西北往东南流经梁京,大瑀最繁华的城市。
  因依傍沈水而建,梁京全城仿似一个巨大的纺锤,两端狭长,中心宽阔,街巷分区列布。
  它气候温和,四季分明,花光满城,水声入户。靳府所在的清苏里附近有沈水的一条支溪,燕子溪。
  燕子溪两旁栽种无数海棠,春日风色轻软,花香满溢,溪边家家户户的檐下都是燕子巢。雀儿春归秋徙,热闹非凡。年节佛节之时,溪上常有五彩船舟,“水傀儡”“水秋千”各色技艺眼花缭乱,溪边众人边走边看边赞,银钱珠玉落雨般扔进船中。
  燕子溪一直淌入皇城。
  皇城深藏于梁京内城,而内城与外城之间以八大巨门相通。靳岄最熟悉朱雀门与降虎门。
  降虎门附近有梁京出名的潘楼,闲聊听曲,此处最佳。潘楼周围巷陌交织纵横,市井店铺林立,常有仕女夜游吃茶。售卖各类吃食的夜市三更才停,五更又重新开张,极为热闹。靳岄的姐姐与姐夫常在夜里偷偷带他去马二街夜市玩儿,夏天吃冷淘、凉水荔枝膏、雪泡豆儿水,冬天则首选羊肉馄饨配胡饼,姐夫少不得还得加一壶银瓶梅酒。
  靳岄讲得入神,阮不奇抱着卓卓凑近了听。
  贺兰砜怔怔看靳岄。自从这位大瑀质子进入北戎,他从未见过靳岄脸上有过这样天真、愉快和丰富的表情。
  眼前少年不再是雪原上赤红着病容也要勉强站立的质子,贺兰砜忍不住随着他所说的话笑起来。靳岄说的东西他没见过,甚至想也没想过,他在这一刻忽然对遥远的梁京生出了浓厚憧憬。
  靳岄瞥见贺兰砜神情,忽然有些羞赧,忙恢复成端直站姿:“这两句诗学会了么?”
  贺兰砜却问:“降虎门在何处?”
  靳岄:“内城东南。”
  贺兰砜:“你把它画出来行么?燕子溪怎么穿过清苏里的?潘楼到底在哪个位置?”
  靳岄:“我岂不是要给你画一张梁京地图?”
  贺兰砜想起贺兰金英的话,没有丝毫迟疑:“好啊。”
  靳岄脸上笑意渐隐,眼中滚动着许多复杂情绪,迟疑许久才笑道:“你好好习字,我就画。”
  这一夜,阮不奇深夜醒来,发现靳岄点着一盏小小油灯,正在一张纸上描画。浓墨盛在卓卓平日喝油茶的小碗里,他跪趴在地上,不时将小碗与冻结的笔尖放在灯火上烘化。
  纸张颇长,一座纺锤型城池已经初具规模,靳岄正在勾画内城和外城之间的城墙。在纺锤中心偏上的位置,一块方方正正的空白处,他还未着手。
  “这是内城……这是皇宫……”靳岄指着那空白处低声说,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留我一命,原来是为这个。”
  说到此处,他情绪忽然激动,不得不紧紧攥着右手让自己冷静。笔尖已在雪白宣纸上拖出一小段颤抖的痕迹。
  翌日,靳岄把梁京的街道地图交到贺兰砜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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