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38)
只是这方子只能算个三流,吴亥将来还要拿到最好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向燕世子那样,强大到无所畏惧。吴亥怕的东西太多了,他需要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闭上眼准备入睡,窗棂外却传来动静,吴亥掀了被子下床,打开窗户,一只信鸽扑扇翅膀轻敲着窗。
信鸽腿上竹筒里放着两张纸条,吴亥取出来摊开,一张写着“冀州民乱”,另一张写着“青州无变”。
冀州民乱,那是因为遇上雪患。
雪患导致了灾情,百姓财产受损,性命也有伤亡,冀州府衙不抓紧时间治理,放置不管的话肯定会出事。
毕竟百姓长久以来就积怒众多,这下有了雪患为索引,会暴动也不奇怪。
只是燕世子会如何做呢?他才刚刚拿下下谷郡,就遇到了雪患民怒,他要如何做?
吴亥神色如常,关窗上床,轻轻瞌上了眼。
一闭眼,仿佛又看到燕燎打马从山前穿过的意气劲儿。
他们没有告别,因为不需要告别。彼此默认的分道扬镳。
——
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小孩子呜呜呜的哭声。
吴亥盲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半天,怎么也没摸索到出路,倒是那小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一边哭,一边还念着:“我不想练剑。”
有个清冷的声 音对小孩子说:“你不练剑,你不练剑他就会讨厌你!你要在漠北活下去,你就要讨好他!”
小孩子又哭:“可是我乖乖练剑了他也不喜欢我。”
“那是你练的不好,你太差了,连他一个指头都够不上。”
“我想…练弓,我可以站得远远的…为什么习武就一定要用剑呢。”
那清冷的声音厌恶地哼了一声:“他讨厌你拉箭射弓。你偷偷拉弓被他发现,怎么着?他折断了你的弓,罚你去刑堂,你又被众人推搡欺负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需要的不是练剑,也不是练弓,而是…”
“而是?”
那清冷的声音夹风带雪似的:“是把他拉下来。”
忽然间小孩的哭声也没有了,清冷的声音也没有了,黑暗被一道霞光刺破,就好似金乌破海,漆黑里迎来了日出。
那金乌上乘着一个人,他着黑衣,袖口领口滚着金边,黑发高竖,与黑袍一起飞舞翻滚,身后是霞光万丈。
吴亥半眯起眼,立刻从身后抽出一支箭矢,润玉般的手指搭在弓上,拉弓上弦。
箭在弦上,弓弦弯成半圆,只听“嗖”一声破空而出,箭矢穿过热浪滚烫的云层,直取金乌。
这一箭吴亥射过无数次,每回都是快狠而准。
金乌泣血哀啼,云端那人黑袍烈烈,拎着一把通红腰刀,踏碎云层从天而至。
他不是跌下来的,他是自己跳下来的。跳下来的姿态耀眼不可方物,但更耀眼的是他一双熠熠生光、锐色凌厉的眼眸。
吴亥忽然有些厌烦。
为什么还在做这种梦,这梦做了这么多年,做到他在梦里都知道这是个梦了。
吴亥松开长弓,往地上一扔,准备迎接燕燎杀意浓烈的招式。
谁知这次却不一样了。
燕燎背后一望无垠的荒原,忽然升腾起半尺高的野火。
野火里烧着的是王城下满地的尸骸。燕燎像那天一样,拎着剑步步从火里向吴亥走来,满身满脸血污,那么污浊,却高傲挺拔的像个神祗。
吴亥猛然就往后退了一步。
但他为何要退?这是他的梦,他无需退任何人!
吴亥忽然知道为什么荒原起了一场大火。这是他心中的妒火。
是他对燕燎的嫉妒。
他并非嫉妒燕燎嫡子、世子的尊贵身份。
他嫉妒的是燕燎即便沾满鲜血,依然烈若骄阳!
他并非嫉妒燕燎强大。
他嫉妒的是燕燎恃强而自负,恣意的宽容!
而吴亥自己,他从没有亲自沾过一滴鲜血,可他脚下亦是堆满了尸骨。
他和轻狂骄傲的燕世子不同,他只能在阴冷的黑暗里播种黑色的藤根,藤根上都是暗红的血,把他束缚在这荒诞的梦里。
吴亥冷笑:“你要去咸安?你要这天下?你去过咸安吗?你知道那里有多么肮脏吗?”
燕燎不答,这里的燕燎从来不屑跟他说上一句话。
吴亥看着向他走来的燕燎,突然伸手抱住这副温热柔韧的身子:“你要和我一同去看看吗?让我来看看,你要如何跨过千山,抵达咸安。”
吴亥把燕燎按在地上的野火里,这野火伤不到人,反而有一股燕燎身上的清爽的温暖的味道。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吴亥伸手捞起燕燎的黑发,那黑发竟然意外的柔软。
“燕世子,别这么看我。”
燕燎瞪着吴亥的眼神明亮又锐利,上挑着眼角有一股烈劲儿,被这种眼神看着,吴亥血液逆流,口干舌燥。
“我自小就喜欢您这双眼睛,可您这双眼睛不喜欢我,从不肯好好看看我。”
吴亥伸手,摸到燕燎的眼眶,玉白手指往下狠狠一抠,一手黏腻的血水燕燎眼眶里蜿蜒流下——
他把这对眼睛剜下来了。
谁料被捧在手心把玩的宝石却忽然失去了神采…
吴亥一窒,心头不舍,又把眼睛放回了燕燎的眼眶。于是这双眼睛染着血,凶狠地复活过来直盯着他瞧。
吴亥被这种眼神激怒,手指顺着燕燎锋利英朗的轮廓,慢慢抹过他眼角,涂上了浓烈的血。
烈性的美、英俊的意气。他忽然发现自己爱极了燕燎这幅模样。
他伸手摸到燕燎的脊背,沿着笔直的脊线,摸到两片蝴蝶骨,蝴蝶骨似乎会煽动——难不成他还想回到金乌上不成?
休想。
吴亥将燕燎翻过来,撕开燕燎的上衣,用手中黝黑的铁钉狠狠穿过燕燎的两片蝴蝶骨。
殷红血迹像一条舒缓的溪流,吴亥在这条溪流里,把燕燎的两片蝴蝶骨打上了锁链,锁链被吴亥拉扯着,缠到了他自己的手上。
吴亥干渴的厉害,他又抱起燕世子,捧着他的脸,触碰着他眼角的鲜红,可是这点湿润完全不抵事,于是吴亥一路往下,终于咬住了燕燎的两片唇。
吴亥微微颤抖,燕世子的唇角是柔软温热的,淡淡的血腥与淡淡的甜,很矛盾,但是很美味。
吴亥搂着穿过铁链的蝴蝶骨,温湿中辗转厮磨。
却并不解渴,这让吴亥无比焦躁,四周的野火越烧越旺,越烧越焦热,吴亥亲触的也越来越深…
“滚开!”
燕燎这一声仿佛晴天霹雳,猛然把吴亥炸醒了。吴亥“腾”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窗外天光尚未乍破,他自个儿倒是一柱擎天,一塌糊涂。
吴亥一张脸青白交加,异常精彩。
该死,化情散不是已经彻底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我又没有脖子以下!闹哪样!?!!!!?
第36章 捷战暗涌
世子凯旋,还未到王城脚下, 早早就有人放狼烟传信。
王城城门提前大开, 自城门笔直一条街道, 厚厚的雪被铲了大半, 两街张灯结彩, 站满了厚衣百姓。
今年恶劣天气,没法继续做生意,但好在世子早在雪患前就下了一道宰畜令,家家除了该留下的牛羊, 其余该宰的宰、该卖的卖、该囤的囤。
吃喝不愁, 年货丰富且绰绰有余,不仅没有受到太多灾情影响,甚至可以说避免了不少损失。
这次北境外敌俯首求和, 这种大捷比任何一次胜仗都让人振奋。
捷报早传进王城, 城门城墙高高贴满了喜报,王城内一派欢欣鼓舞,还没过年,胜似过年。
燕燎策马进城时,两侧满贯的憧憧人影高声欢呼,彩绸满天, 他们欣喜而激昂地迎接着漠北的战神。
人群中,王信白和徐少浊勉强挤到了一处高台。
徐少浊拨开一直挡住他视线的灯笼,自豪道:“世子真快!”
彩楼上有小姑娘的手绢飘落,被风一吹, 盖住了徐少浊的脸,被徐少浊红着脸拿开。
徐少浊抬头一看,那小姑娘哪里管手绢丢到哪儿去啦,她眼珠子都恨不得跟着世子的红马跑呢。
徐少浊抓着手绢,一捣王信白:“你为什么要说没人喜欢世子?你眼瞎吗?这么多人都为世子欢呼呐喊,他们都爱戴世子!”
王信白扒在栏杆上,手中折扇有节奏地敲啊敲,忽然指向了一个方向。
徐少浊顺势望去:“?”
王信白笑说:“看到没,那是李大人家的耳小姐,长这么大啦,再过两年估摸着就要出阁了。她是个好姑娘,谁娶了她谁有福。”
徐少浊:“…我没跟你讲这个。”
这禁卫也是犟,也就看他可爱,逗逗他,假装说了几句燕世子的“坏话”,谁知道他就记到现在,缠着不休地非要把自己的观点给反驳掉,好像自己不顺着他的话承认“这世上人人都喜欢世子”,那就是莫大的罪过。
王信白:“我问你,十七年间,世子别说妃,连个妾都没有,为何?”
徐少浊胸一挺:“男儿志在四方,世子军务繁忙,怎么会想着儿女私情!”
王信白呵呵:“一方面他不想,另一方面没人敢嫁。”
徐少浊又要怒,王信白连忙用折扇抵住徐少浊脑袋上的纱布,不急不缓说:
“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其实一直很奇怪十年前世子究竟是怎么活着回来的,要不是极大地意志力吊着一口气,他能死八百…你听我说完!!”
拦住要往肚子上打的拳头,王信白加快语速赶忙说:“十年前你都没来漠北,你是不知道那半个月里漠北人是怎么说世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