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14)
燕燎的眸色又暗了下去,冰冷的风好像吹进了肺里,冷冷地扎着疼。
每个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人。为了所想保护的人,人们往往会思虑众多,会犹豫不觉,试探摸索着寻求一条最好的出路。
燕燎活了两世,这辈子他从一开始就抱有一腔改写腐朽的热血,却并没能从一开始就落行。
于是他再次听到了父王遇害的消息。
这错在哪里呢?错在贪恋和父王在一起的时间?还是错在对繁荣表象的大安依旧抱有一丝期待?
无论是贪恋,还是期待,在燕燎得知父王死讯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彻底底灰飞粉碎了。
在见到路上欺民霸市的恶徒、受伤软弱的徐少清、以及纸醉金迷的冀州府衙后,燕燎此行的目的,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借兵了。
燕燎不等了,他要把冀州拿下。
九州大地,王道不兴,官道不良,民道不言。总要有一个人出现,率先将这繁荣表象撕开,在大地上,插上第一杆反旗!
这辈子,燕燎要做开启乱世的第一人。
众人发现燕世子身上的气场似乎变了,他一直微微向上的唇角拉成了一条薄薄的线,锐色凌厉的目光忽然平和了。
但众人却没有因此松下一口气来,相反,一股巨大的压力,比风雪更迫人的压力,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背脊上,逼得众人手腿僵硬,瞳孔微缩。
杀意。
这是杀意。徐斌的手心生出了汗。
领兵多年,虽然不曾上过真正的战场,但他从许多漠北边境的老兵身上,感受过真实的杀意。
只是那些老兵们暴起杀意的时候,眼神嗜血凶恶,靠近他们的身边,甚至会错觉地闻到血腥味,与如此平静的燕世子,并不相同。
被燕燎目光锁视的朱庸,努力地直起腰板,喉结滚动了一下,在老管家的搀扶下问:“你想干什么!”
一句话说完,嗓子已是又涩又干。
朱庸感到了恐惧,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燕燎道:“把官印交出来。”
朱庸吸了口气:“索要郡守官印!你难不成是准备造反吗!!”
徐斌的脸色也变了,惊疑不定地紧盯着燕燎。
燕燎眉头一挑:“难道本世子表现得这么不明显?你觉得是在跟你开玩笑?”
朱庸紧紧咬着牙,忽然伸出食指指着燕燎:“本官就知道!你这逆贼,狼子野心!徐斌,快把谋逆贼人拿下!”
朱庸躲在老管家身后,脸皮抽动,尽量镇定地说:“听闻漠北世子文武双全,身手十分了得,今日就让本官看看,这到底是你们漠北人虚荣的骄傲,还是你真有通天的本事!”
什么七岁一战成名退兵三城,不过是故弄玄虚,只是哪个将领把功名送给世子,博得漠北王的高兴罢了。
朱庸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种天才存在。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到底被燕燎身上气势震慑,朱庸大喊道:“本官的守卫呢!都死了吗!还不滚出来保护本官!”
为了防止有贼人想要加害自己,朱庸可是花费重金,在各州郡找来了各种高手看家护院。
朱庸这么一番呼喊,很快就有一群高矮胖瘦,身形不一的男人陆续出现到了院中。
有的是翻墙过来,无声无息落在厚重雪面上的,有的是踩着旁处的房檐飞驰,站在会客厅的房顶上的。
“一二三…八九十…干的不错嘛狗官,居然找来了二十多个人保护你啊。”
燕燎大概数了一下,赶到附近落下的人二十有余,从他们的身法看来,实力应该都是中上等的好手。
嗤笑出声,燕燎道:“看来你这狗官还知道心虚,坏事做多了夜里不敢睡觉?找这么多人陪你一起睡心里才踏实吗?”
不过燕燎本来就没想着朱庸会把命根子一样重要的官印老实交出来。
这里,本就免不了一战。
第14章 持刀火燕
青鸟坊酒楼,一驾驷马华盖马车停在了楼外,其中一匹马上跳下来个身穿水蓝色衣裳的青年。
青年正是林一,他直接穿过酒楼,步履匆匆进到后院厢房,在林水焉的房外扣了扣门。
“坊主,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动身。”
房内的林水焉正对镜梳妆,听到林一来门外通报,放下了手中眉笔。
摸摸脸颊,看看镜中人精心的妆容,林水焉满意地问:“所有药草都准备好了吗?”
林一答:“都准备妥当了,已经派林六骑快马送往吴亥公子处。”
林水焉起身,将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捡进梳妆盒中,盖好后递给身后的林七,打开房门,赞赏林一道:“让你找的那些草药,有几味过于珍贵稀罕,连百草堂都没有。这事你办的不错。”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林一躬身,催促道:“请坊主先行动身,属下会在坊里等候世子。”
林水焉又问林七:“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林七回道:“坊内都打理完了,兄弟姐妹们也按您的吩咐陆续出了城,只剩三二在为世子准备替换的衣物。”
林三二恰好从转角过来,垂首行礼道:“坊主,世子的替换衣物已经准备妥当。”
闻言林水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便…走吧。这里交给林一就行了。”
林七撑起墨伞,跟上林水焉的步伐,为她遮挡住飘落的雪花。
林三二也快步跟了上去。她之前有别的任务,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就要离开冀州,因此忧心地询问林水焉:“坊主,出什么事了吗?”
林水焉忽地问:“为世子准备的替换衣物是黑衣红氅吗?”
“是的,黑衣红氅没错。”林三七一愣,先前坊主就是这么安排的,怎么这时候又向自己确认?难道是觉得自己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林水焉笑笑:“那便好,别看燕世子放纵不羁,其实内心啊,可细腻了,他总怕身上会溅到血,就是平日里,也不穿浅色的衣服。”
林三七更加莫名,不懂坊主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再说了,这好好的,身上怎么会溅到血呢?不懂。
楼外马车安静等待着,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酒楼,话也就止住了。而被她们议论的世子,此时还在郡守府衙里,与一干护院高手剑拔弩张。
会客厅院前的人愈加多了起来,朱庸这人又好攀附风月,院中多假石花草,真要在这打起来,其实不利于燕燎。
燕燎扶住横悬在身后的腰刀,对一众家仆丫鬟们说:“不想死的话就散了吧,自己去找个地方躲着。”
听了这话,那些早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家仆们如蒙大赦,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纷纷四散往外面退开。
毕竟,在生死面前,人们总会格外坦诚。
朱庸气愤得脸皮直抖,一挥衣袖冷笑道:“狂口小儿,还敢大放厥词!”
虽然这么说着,他自己也退进了会客厅,往太师椅上一座,高喊说:“把这逆贼拿下!”
朱庸这话是对那些护院说的,院中站着的徐斌却陡然一震,像是忽然醒来,双目极亮地望着燕燎。然后,徐斌拽着徐少清,默默退到了院门处,不动声色地观察局势。
闲杂人等一走,院中空旷了大半。
朱庸一声令下,墙头、房顶,二十多个人齐齐扑下,霎时间刀光剑影,在半空中绘成一张紧密的银网,直指地面手握刀柄的燕燎。
眼看着银网就要落下,燕燎不慌不忙,凉刀出鞘,横挥出手。
刀剑相撞,铿锵声鸣,只一招,扑下的众人便猛地扭转了身子,纷纷散开站在地面上。
不得不散,燕燎那一招,他们竟然没法接住!
但有一个人没有散开,没有散开的人穿着灰扑扑的麻衣,刚毅瘦条的脸上布满胡渣。
这人毫不起眼,冰冷的目光中死气沉沉,可他端在手中的一杆银枪却生气磅礴,直直对着燕燎的眉心,堪堪被燕燎用刀格挡下来。
燕燎面色微肃,手腕一翻拨开银枪,向后倒滑了三步。
徐斌紧紧盯着院子,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这二十多个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出手必然十分凶狠。”
徐少清真是佩服父亲还有心思在这分析战况呢,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燕世子肯定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等下真要把燕世子拿下吗?”
徐斌摇摇头:“且先看着。”
徐少清心中焦急,但父亲不为所动,他也只能耐下心看着。
这再一看,就看到那些高手们将燕燎团团围住,围成了一个圈。如此一来,燕燎和持银枪的胡渣青年两两对峙,四面八方还皆是兵刃,看起来处于相当不利的劣势。
徐少清心中惋惜。都说刀锋越利越易折,在他看来,燕燎就如同一把过硬的利器,锋芒毕露,招人摧折。
谁想被围困住的燕燎却笑了一声,上扬的眼角目光灼亮,带着一丝令徐少清无语的兴奋。
燕燎对使银枪的青年道:“你先退开,等我解决了他们再和你单独过招。”
徐少清:“!!!”
徐少清内心麻木地将目光转向父亲。
谁想徐斌双眼中也露出了热切,抓住徐少清激动道:“燕世子当真慧眼识人!”
徐少清:“……”
银枪青年却不为所动,手中一抖,枪法如同游蛇,活络异常,将燕燎步步逼到他背后的那些高手面前。立时,便有两把剑斜冲过来,对着燕燎空防的后背狠狠一劈。
电光火石间,燕燎左手抓住离鼻尖只有一毫的银枪,右手持刀,猛然下腰挥赫,背后偷袭的两人尚未有所反应,胸口便被开了个口子,顿时鲜血喷溅,状若茫然地跪瘫在了雪地上。
断气了。
燕燎手掌沾地,顺势借力翻了个身,弹起后踩着一人的肩膀几跳,轻巧地破了包围,落在墙头单膝屈起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