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34)
有个机灵的禁卫连忙说:“小哥别怕!!我们是好人!!只是来借宿的!!”
另一个赶紧附和:“误会误会!此乃漠北世子!”
吴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还不如是熊来了呢。
燕世子一身行头在漠北可是传遍大街小巷的,辨识度极高,难以且也没人敢作伪,夫妇二人猜测是世子这身凌厉之气把儿子吓到了,当娘的把儿子拉进怀里,当爹的赶紧把世子几人请进来。
“先把小松带进屋里去,稍后再来给世子赔不是!”药郎语速极快地安排了妻子,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让世子坐在哪儿才合适。
他家家小舍寒,忽然就觉得哪哪都不合适。
而燕燎自打看到了灯前的吴亥,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青,气势嗖嗖嗖往外窜。
禁卫忽然无比同情起这家人,好心拉过药郎:“小哥,来,给我们安排一下马牵到哪儿去吧。”
于是,拥挤的小屋子里瞬间又清静下来,只剩下燕燎和吴亥死死相视。
吴亥面上古井无波,凤目里满是清冷淡然,实则心跳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
燕燎突然而至完全出乎了吴亥的预料,毕竟他知道燕燎在边关征讨外族,却不能知道燕燎什么时候征战结束、什么时候回去王城。
一时间他在燕燎面前,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小心翼翼只能看眼色来规避怒火的孩子。
可是这次与以往任何一次又不同,这次吴亥做好了永不回漠北的打算,走前把燕世子一通愚弄,还下药放倒了他……
吴亥心思转的飞快,心说打是打不过的,只能智取了。还得再赌一把,赌燕世子既然肯放自己走,那现在遇上了也不会杀了自己。
只要能活着,哪怕是又被带回王城,一切也可以再做打算。
吴亥七想八想的期间,燕燎也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说实话,刚刚要不是小孩大哭,燕燎的刀估计就已经架在吴亥脖子上了。他感到心肺微微又有些发疼,深呼吸一口气平缓下来,对吴亥开了口。
燕燎:“巧了。”
吴亥:“……?”
挺平和。
燕燎问:“你还没走?”
吴亥:“有事耽误了几天。”
好平和,可怕。
燕燎点点头:“……”
吴亥:“……”
哪哪都不太对。
燕燎挑眉扬起眼角,心道这不是玩他吗,好不容易决定把人给放走,怎么好死不死在这又遇到了?
怎么着?像以前一样把人拎出去切磋一下刀法揍一顿,还是让他滚出去?
滚出去不太好吧,深山老林的山下只有这一户人家,能滚去哪?冻死了算谁的?
两人就这么站在屋里,无言了,且谁也不动、谁也不移开视线,气氛既尴尬又凝滞。
“民妇与稚子见过世子。”
刚刚被燕燎拔刀吓哭的小孩被娘亲安抚好了,这时红着眼睛被娘亲推出来,带着往地上跪下向世子行礼,恰时打破了尴尬。
燕燎顺势移开视线看向母子俩:“起来吧,不必拘礼,山崩无法赶路,本世子来借宿一晚。”
从没见过大人物的女人诚惶诚恐,没敢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遇上了此生最让她荣耀的一件事。
女人眼睛又瞥到了正在自家寄宿的少年,发现这少年居然还无知无畏地杵在原地,既不下跪也不说话,面上一如既往的清淡,顿时有些为这少年着急,怕他得罪了世子。
谁知接下来世子对少年的话又让女人差点惊地下巴都掉了下来。
燕燎看向吴亥说:“坐吧,这次不是来抓你的。”
女人:“……”
抓?难道这么漂亮清贵的少年…竟然还是个逃犯??她本以为只是闹变扭离家出走来深山里散心的高门子弟呢。
吴亥脑子迅速转完了弯,对女人说:“李夫人为晚上歇息做些准备吧。”
女人这又发起眼前的愁来。
家小舍寒,忽然间来了三个人,居住起来并没那么多房间招待。何况世子身份尊贵,可不能随随便便对待,一定要赤诚招待起来才是。
然而…现在家中最好的一间屋子,正给这个公子住着。
燕燎想了想,问吴亥:“你睡哪儿的?”
吴亥抿唇,紧紧盯着燕燎:“难道世子要跟我一起睡?”
燕燎不在意道:“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女人:“……”
她的表情已经裂开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吴亥幽黑的眼眸往下一深,冷漠道:“劳烦世子稍等。”说完不看燕燎,转身径自回屋。
回到屋里,吴亥迅速地从床上枕头底下把藏着的地图和书信拿出来,贴身揣进了身上。
吴亥这些日子虽说是待着,却也不是闲着。关于离开漠北后要做的事情,关于要让燕燎付出代价,他已经提上了日程。如果这些东西被燕燎发现看见,可就糟糕了。
刚把东西都收完,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吴亥看向门外,准备以不变应万变,暗忖只要小心应付,应该不会出现意外。
谁知,做好了准备的吴亥却听到燕燎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不和你一起睡了。”
吴亥:“?”
燕燎简直郁闷,他差点忘了自己和吴亥之间还有一个扯淡的传闻。
本来燕燎已经忘了这一茬,把这荒诞滑稽之事抛到了脑后,但一说完“也不是没一起睡过”,见吴亥面上微微出现动容,并且“羞愤”地离席而走,燕燎猛然就想起来了!
这还怎么睡得下去啊!
燕燎面上起了一层烫意,连忙追了上去,隔着门生硬道:“你放心,我从来就不喜欢你。”
因为恼怒,因为暴躁,燕燎这句话语气极重,硬生生说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闻言,吴亥摸着木门的手猛然一抖,窒在了空中。
第32章 无名战栗
吴亥当然知道燕世子不喜欢自己。
他何须亲口说一遍,还嫌往日里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吴亥拉开门, 对燕燎轻轻一笑:“世子想喜欢谁, 不想喜欢谁, 是世子自己的事。”
他如今也用不着想着去讨谁的喜欢了。
晚间分房的时候, 吴亥主动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燕燎, 他在燕燎身边瞅着眼色逆来顺受那么多年,临要走也没必要为一间屋子和燕燎争。
吴亥一个人,也是争不过燕燎的。
药郎夫妇让吴亥住去自家儿子那屋,他们一家三口睡客房, 这么一来, 就只为剩下的两名禁卫睡哪儿犯愁了。
燕燎道:“随便挤一挤便是。”
燕燎摆起世子架子的时候,端的是一个嚣张跋扈,但若是行军在外, 遇到什么情况, 他其实又很好说话。
跟着他征战厮杀的,都是一起拼命的人,条件不优渥时,还臭摆什么架子?
吴亥在小松房里冷眼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心说这是跟谁睡都可以,就是不想跟自己睡。王城一事, 燕世子想必已经把自己讨厌到了极致。
但最终燕燎还是一个人住下的。
禁卫哪敢和世子挤在一起?当然,他们也不敢和吴亥公子挤一挤。
药郎夫妇又要把自己那屋让给两位军爷,他们一家三口自己想办法,当下也被禁卫拒绝了, 打着哈哈说他们皮糙肉厚,随便拿个被子,火炉边上睡一晚就行了。
以至于燕燎翌日起来,见到自己的两个禁卫身上头上都夹杂着缕缕白毛。
燕燎:“?”
禁卫眼泪哗哗:“世子…夜里冷,我们跑到柴房找稻草,看到有害了。”
另一个说:“虽然不给摸不给枕着,还凶,但窝在旁边,比暖炉还暖和。”
燕燎吃惊。他以为有害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和吴亥在一起。
“有害在哪儿呢?”
禁卫把燕燎带去柴房,燕燎推开门,便看到凶悍无比的白狼蔫了吧唧的半埋在稻草里。
白狼一见到了燕燎,立刻精神起来,“噌”一下立起身子。燕燎走到它身前蹲下,它便把两条前腿搭上了燕燎的手心,递上脑袋呜呜着求摸摸。
禁卫:“……”
真正是判若两狼!
有害此时被铁圈拴着,行动范围限制在极小的一块儿,燕燎拉了拉它颈上项圈,有些好笑:“怎么被养成狗了,不知道回宫找我?”
适时柴房外吴亥登门进来,看着有害殷勤激动的模样,淡淡说:“世子,我要带它出去方便一下。”
燕燎微讶,直直看向吴亥。
关于有害这事,燕燎不得不承认,他当年捡来这小狼崽子,带回宫中放在花园里嬉闹,没差点把路过的吴亥吓死过,导致吴亥后来即便驯服了有害,也并不喜它。
那时有害尚未完全驯化,对陌生的气息还是异常凶狠,见来了个生人,狼性未敛,冲着独身一人的吴亥猛扑了过去。
燕燎素来爱习武,更爱拖着吴亥一起习武,觉得这个狼崽子就是扑上去也不会伤着吴亥,一时就坐在凉亭里作壁上观。
吴亥哪里经历过这么凶残地一幕,怔愣地一瞬间就被有害摁在了地上。狼牙抵着吴亥的胳膊,那点细皮嫩肉,尖锐獠牙舔舐间,刺痛刮过,立时见血。
被疼痛一激,吴亥登时反应过来,抱住狼头狠狠一摔,迅速起身再一脚跺上去,跺断了它半边獠牙。
亭子里喝酒赏花作壁上观的燕燎眼睛一瞪,半口酒差点没喷了出来:“……”
燕燎鲜少见过软软弱弱的吴亥如此发狠模样。
燕燎的内心其实相当复杂。
一方面,他恨吴亥的软弱,吴亥越软弱,就越在提醒燕燎,上辈子你居然是被这么没用的人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