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奉旨成婚后[重生](235)
“怀之,你……”
“大人不必多言了,时至今日,皆是下官咎由自取,下官甘愿受钦差大人责罚。大人身为知州,应以青州百姓为重,万不可因下官而徇私情,损毁官誉。”
甘宁平静道。
卫瑾瑜看着二人没说话。
堂内陷入寂静,时间一分分流逝。
甘宁一派从容赴死的坦然,夏柏阳则心急如焚,如被火煎。
就在夏柏阳感觉自己一颗心要被焚焦的时候,终于听到上首那道清冷声音再度响起:“在奏疏中徇私舞弊,弄虚作假是杀头的死罪,甘宁,你当真不怕?”
卫瑾瑜声音已经有些冷。
夏柏阳大惊要说话,甘宁已果决道:“无关怕与不怕,而是下官罪有应得。”
语罢,以额触地,郑重叩首道:“这一切事,不论是代写谏书,还是对西京之战隐而不报,皆是下官一人主意,与夏大人无关。请大人依律惩治下官!”
“好,有胆魄。”
卫瑾瑜自椅中站了起来。
“便是冲着甘县令这份胆魄,本官一定会给甘县令最体面的死法。”
“大人!”
夏柏阳遽然变色。
“夏知州,你且退下,本官还有几个问题,想单独问一问甘县令。”
卫瑾瑜忽吩咐。
少年郎语调不高,却不容置喙。
夏柏阳一愣,迟缓应是,担忧且沮丧地看了眼跪着的甘宁,才忧心忡忡退出了大堂。
堂内重归寂静,只有轻缓脚步声响起。
卫瑾瑜缓步走至堂中,望着木讷沉默跪在堂中的男子,问:“甘县令,本官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想要何等死法?”
甘宁跪在原地,平静答:“下官没资格选,一切任凭大人处置。”
“不,你有资格。”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或遗臭万年,或青史留名,自然,也有人背负污名骂名含冤而死,日日受世人唾骂鄙夷,永无昭雪之日,甘县令,你想要哪一种?”
甘宁一愣。
少年郎清冷语调接着响起:“你越俎代庖,私写谏书,犯下死罪不假,可你犯下的死罪,何止这一条。你每年雷打不动地写一封谏书,看似忠贞无二,然而你对朝廷对圣上真的忠心么?”
“我仔细查阅过青州府的粮草账簿,虽然从表面上看,日常开支和本地存粮、朝廷拨下的钱粮数目相吻合,可按照账簿上登记的数目,青州十数万百姓根本不可能吃饱肚子,更不可能有多余的银钱上贡守将和悍匪。夏柏阳为人宽厚,平日并不亲自过问钱粮之事,这些事,其实一直是由你甘宁代为打理。本官倒想问一问甘县令,未登记在账簿上的钱粮,用来真正填平青州府开支的那批钱粮,从何而来?”
“若本官没记错,天盛十四年,青州府境内曾发生一起库银劫掠案。因为守将饮酒误事,狄人先锋直接冲进青州城内,劫掠了军备库库银,数额高达数十万两之巨。军备库库银,皆是当地守将搜刮民脂民膏而得,事后青州守军虽击退狄人,那批库银始终没有夺回。守将虽怒,却因畏惧狄人威势,敢怒不敢言,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而巧合的是,自从天盛十四年之后,西昌县的一处商号便开始定期从邻近州府大批购进粮食。甘县令,那批库银,当真是被狄人所劫么?抑或说,军备库银的准确位置,是何人泄露出去,以致狄人甫一入城,就能直奔目标?”
甘宁喉结滚了滚,说不出话。
对上少年钦差明净寒凉的眸,最终凛然道:“大人既然洞察秋毫,又何必浪费时间在此与下官饶舌。是杀是剐,下官悉听尊便便是。”
卫瑾瑜不明意味一笑:“人人都说,夏柏阳一介书生,能在青州府任十年知州,殊为不易,殊不知,这一切,都少不了你这个军师在背后出谋划策。”
“要你一条命,很容易,只是用杀用剐的方式,未免有些浪费了。”
“青州十县,以西昌最贫最穷,因西昌位于青州之西,是青州城中,离落雁关与西京十三城最近的地方。”
“这八年,你担任西昌县令期间,曾带领城中兵卒衙役,击退狄人侵扰近百次,你甚至曾经带兵偷袭狄人,从狄人手中夺得粮草,并将夺得的粮食全部发放给西昌百姓,并因此挨了守将的军棍。论起对狄人的作战经验,你不输任何一个青州守将。”
“你虽借狄人之手,劫掠朝廷库银,可用这批银子购买的粮食,全部填在了青州府百姓身上,自己并未贪墨一分一毫。”
“甘县令既然连死都不怕,敢不敢用这条命,替你在意的青州府和青州百姓赌一把?”
甘宁平湖一般的眼中终于起了些波澜,仰首,以不解的目光看向那一身绯色的少年郎。
卫瑾瑜:“你在青州将近十年,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边患一日不肃,青州便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朝廷远而缥缈,青州之苦却近在眼前,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之处,何不靠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青州和青州十数万百姓的命运?”
甘宁心口一震。
看向卫瑾瑜的目光,终于露出惊疑。
卫瑾瑜:“你所担心之事,无非是平西侯收复西京之后,会以西京为据,威胁青州。本官可以向你保证,此事永不会发生。”
“待西京十三城收复,西京,将会是青州最强大最有力的屏障。青州和青州百姓,将再不必受离乱之苦。你谏书中的一条条谏言,也许短时间内无法实现,可只要你愿意努力等待,假以年月,必有功成之时。”
甘宁惊异于这短短几句话中传出的惊人信息。
思绪飞转间,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不由目露动容,道:“可只要军政大权仍握在世家之手,即使收复西京,青州大局亦不会变,那些谏文,亦不可能有实施的机会。”
“那便彻底改变这个朝廷。”
少年郎一字字,清晰道。
甘宁再度一震。
卫瑾瑜垂目一笑。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世家与寒门的矛盾,大渊与西狄、北梁的矛盾,早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大风将起,甘县令当真觉得,青州府还能从暴风中心抽身而出么?这件事,夏柏阳兴许看不明白,然你甘宁,应该心如明镜。”
“到底是现在就送出这条命,任我杀任我剐,还是赌上这条命,为青州搏上一搏,本官想,甘县令应该知道怎么选。”
第147章 战西京(十八)
夏柏阳仍忐忑不安站在廊下交握的手掌里冒着汗,见帘子掀开,卫瑾瑜从内走了出来立刻上前行礼。
“大人……”
夏柏阳紧张往内看了一眼。
卫瑾瑜一笑:“夏大人很幸运,能有一位如此能力出众的下属兼军师。”
这话意味不明,喜怒不辨夏柏阳不敢轻易接。
卫瑾瑜已收回视线道:“青州府情况本官心中已有数。”
“今日本官自己去城中转转,诸位不必随行。”
夏柏阳一愣,垂袖恭谨应是。
等目送卫瑾瑜离开,立刻转身急入堂内。
甘宁仍跪在地上。
“怀之!”
夏柏阳唤了声,紧问:“钦差大人他……”
甘宁慢慢抬起头道:“钦差大人赦免了我的死罪。”
夏柏阳大喜过望:“当真?!”
甘宁点头。
“那你还跪着作甚快起来!”
夏柏阳喜得胡子都抖了起来连忙把人扶起来,又捋了捋须困惑问:“我方才看钦差大人那模样分明是要治罪于你,怎么突然又……”
甘宁没有回答仍有些愣神望着窗外即使再姗姗来迟青州的春日也临近了枯木之上竟有一点绿芽冒出。
“那便彻底改变这个朝廷。”
少年钦差的话,仍如雷鸣一般回荡在脑海。
甘宁迟滞收回视线道:“下官正好有事和大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