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71)
沈识微略略一愣,也不反唇相讥,嘲讽的眯细了眼睛。
怎么又要吵架?虽说是自己挑的头,但我还是忍不住一阵脱力。视网膜底还留着他灿烂笑容的残像,就不能再多享受一会儿温暖?
他把缰绳从我手中一点点抽出。驻下马,问道:“怎么?”
我不答话,他反拽住我的缰绳,牵过马头,又再问:“怎么?”
我盯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你不是说答案不想听,就千万别问吗?”
他露着点白牙,假惺惺笑道:“我能浑不介意,但秦师兄你能忍得住?若你忍得住,不论你想说什么,现在不说,以后就永远不说。咱们这就去追曾铁枫他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说得对,我忍不住。
我长叹了口气:“……老叶到底是怎么死的?”
没听见答话,我抬头看向他的脸,却见沈识微蹙了蹙眉。
他惑道:“嗯?哪个老叶?”
我想过他必要冷言冷语,也揣测过他恼羞成怒的可能,但万没料到他的反应是这个。
一团无名业火在我胸中炸开。
我本打算好好说话,能不吵架就不吵架,但这主意就像是安全阀,现在首当其冲,不知被气浪冲飞到了哪里。
我道:“贱人烂命,鬼知道是哪个老叶?”
他眼睛转了转,终于想了起来:“你说刘打铜那个亲兵?”
我道:“对,我好像是有这么个朋友。”
沈识微不理会我话里尖酸刻薄之意,反倒像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朋友?他也能做你朋友?你秦湛的朋友也太不值钱了!”
我想把缰绳拽回来,磨得掌心疼,喝道:“沈识微!你别太作践人了!”
他的笑容更盛了:“你原来在和我计较这么个人?”丢下缰绳,不再和我较劲了,摇了摇头:“你居然在和我计较这么个人?”
沈识微在马背上挺直了后背:“好好,我记起来了。你既想知道,那我就从实招来,你这朋友是怎么回事。”
他拿出过去和我说书的架势,略略一顿,吊人胃口,方才娓娓道:“这得要从刘打铜讲起了。这村野莽夫若识时务,也能在我手下做员战将。但他以为他也配在乱世里争雄,这就非死不可。我等他一意孤行进了帆丘,离心背德时才了结他,本来是为了少流血的法子,只要大家招子都放亮点,要死的就只有几个刘王的忠臣义士。”
他嗤地一笑,桃花眼瞟来:“可刘打铜的亲兵聪明过了头,居然绑了他的家眷,吆五喝六来邀功,口口声声说缚罪妇在堂下!”
“刘王箭创发作殉了国,他的遗孀怎么能是罪妇?若不当场斩了这几个大逆不道的亲兵,那岂不要认了我夺权,让堂上求我接掌虎符的将领们难看?你这朋友平时好似也老实,这馊主意不像他能想出来的,他懵懵懂懂跟着到了堂上已经够倒霉了。偏偏见薛鲲一亮剑,就又哭又叫,说他和你我有故,叫我饶他。”
我冷冷笑道:“那当然!你杀人都是因为他们该死呢!”
沈识微道:“哈哈哈,杀便杀了,我沈识微还用得着在死人身上把手擦干净?但你这话最不对的地方还不是这个。你记住了,我只问这人当不当杀,可懒得管他该不该死!”他直勾勾向我望来,笑眯眯道:“你之前觉着刘打铜的家眷可怜,现在又心疼老叶。若秦大侠在场,是要救这孤儿寡母性命,还是你的朋友呢?”
我不回答。
他敛了笑,一脸意兴阑珊:“罢了,实话也不怕告诉你。你可知这报国军中多少姓刘的亲族,光靠一个濯秀山庄的名头,一个曾铁枫与我内应,再独独杀一个刘打铜,就能轻松吃下这只兵马?这肥肉里既然有骨头和刺要剔,就没法不流血。你连杀个混天星都思来想去,我就猜到你若置身此事,难免败事有余,这才找个由头让你赍书拱北……”
我觉得心尖上发冷,冷得直打了个哆嗦,打断道:“原来你从那会儿就算计上了?”
我远走拱北,自以为提携玉龙为君死,为的是将来与他并肩。而他只是怕我拖后腿,最好滚远一点。
我破阵帆丘,自以为上刀山下火海,但能救他危殆死也甘心,结果人家何来危殆?帆丘围城,只是赶刘打铜入穷巷。
濯秀后院有座小石桥,两岸有松树,桥下锦鲤游弋,桥上眼前这人对我说,“只要你信我,我必不负你。”
我再说不出话来,在他肩上锤了两锤,对他竖起大拇指。
好谋略,好聪明!这才是兴王霸业的大人物。
我只配五体投地,凭什么和你比,拿什么陪你玩?
他被我锤得身子歪了歪,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我拨转马头,路过队伍时,顺手夺了匹空着的马。
沈识微到底没有在背后唤我一声。
第65章
我气急败坏、不辨南北,蒙着头瞎跑了好久,才找到来时那条荆棘沟。
莽林里还散落着我来时那一战留下的尸体,被林子里的野物咬坏了,分不清是蛮是汉。
林子里不好跑马,只得慢慢走去。过去我连恐怖片也不怎么爱看,现在从满地碎肉残骨中踏过,就连眉头也不多打一下皱。
我的天灵盖下乱得咕嘟咕嘟滚开,身上也烧得慌,汗流浃背,浆糊般把衣服粘在脊背上。
天气倒好,晴空纤云、雀啭莺飞。只是从青翠新芽间吹来、抚动马耳上的绒毛的不是春风是阴风,钻进我的盔甲隙、把千百根冰针扎进骨头缝。
老叶大名叫个啥?
他说过好几次,我也没记住,倒是他教我唱的酸曲儿是精神污染,上口就忘不掉了。这人有那么点奸,当初他在流民队里落了单,想方设法结识了半截铁塔也似的秦湛后,老从他手里夺食的几个光棍就改欺负别人去了。也有那么点傻,谎总扯不圆,刚吹嘘完有几个阔亲戚可投靠,没两天就忘了,问我在拓南哪块地界好混饭吃。好占便宜爱热闹,可惜胆子小,首鼠两端的模样瞧着格外愁人。遇着刘打铜前,他的人生梦想是收个徒弟,走街串巷时徒弟挑担子吆喝,他只管背褡裢走在前面,十分有气派。
同行那十几日,老叶知道我没道途见识,专拣稀奇古怪的野言村谈哄我开心。我有时听得出他在胡说八道,但也捧场笑得前俯后仰。外人看着亲热,我们也瞧彼此不讨厌,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是多矫情,才说得出来我和他是朋友?
可不是我这天潢贵胄的朋友,他就该死在向曲嘴里一段笑话中?
我的马蹄踩中了一块不知什么部位的皮肉,挂在蹄铁上,走了好几步,终于在草上蹭脱了。
这票亲兵打算卖了弱女孤儿求荣,可见也不是什么良善人。但刘打铜的熊孩子跳着跳着抽亲兵嘴巴玩,贵人在旁边哈哈大笑,他们似乎又没啥良善的理由。
当杀不当杀,沈识微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清。
该死不该死,谁说得明白?
老叶到底叫什么?
我想得胸口发闷。
老叶没名字。老叶名字太多了。
害人的是老叶,被害的也是老叶。丹野县城奸淫掳掠的是老叶,跟我陷阵冲锋的是老叶。他在久安县里和马抢食,我在凌水桥边救不了他。帆丘城下我一枪刺穿了他的胸膛,刚才我的马蹄终于把他践踏进泥土里。
老叶他小心翼翼撮着一只杯,过来敬我。
他刚才一定跟同僚吹过牛,认识我这事让他分外自豪,红光满面。
我空张开嘴,恨恨地咬着风,想吼两句。
但不知要吼点什么,也不知谁愿意听。
我本以为这种时候,万幸有个沈识微在身边,抱他入怀,就能堵下胸中这团疼极了的迷惘虚空。
但怎么在这荒沟里,孤零零的还是只得我一个人?
我这一片真心血淋淋挖了出来,不仅喂了狗,狗嚼嚼还啐你脸上嫌腥。
几树新柳掩着的土墙出现在荒沟尽头。
我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