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行,朕不可(53)
康绛雪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接二连三的怪异感让陆巧非常不适,他傻的时候气得人跳脚,聪明的时候又格外敏锐,他直觉作祟抓住小皇帝的手,急切道:“阿荧,你是在生我的气才故意这样和我说话吗?你不要这样,你了解我的,我对你向来没坏心,你别吓我好不好?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我不是和你道歉了吗?你要是心情不好就骂我好了,别这样吓唬我呀!”
陆巧又要急哭了,他的感情又直白又纯粹,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拼了命地捧到天上,可不在他心上的人,他自己没站稳踩死了人还会嫌弃对方硌他的脚。
康绛雪原本真的想去改变他,可他已经发觉了,他想错了。
一个价值观成形的人根本就谈不上纠正改变,花就是花,树就是树,生来就是两种生物,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改变的。
陆巧永远都不会改变,他只能被束缚,被框定,被驯服。
康绛雪忽然开口道:“陆巧,你还记得上次答应朕的话吗?”
陆巧道:“当然记得,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你的话?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向都会做到。”
康绛雪道:“你答应朕什么了?”
陆巧有点生气道:“答应你听你的话,还有以后但凡涉及人命之事都要听你的决断,对吧?我都跟你说了不会忘了,你怎么不信我?”
康绛雪很严肃地问:“那你能做到吗?”
陆巧真的生气了:“我答应你了怎么会做不到?”
康绛雪道:“你发誓。”
陆巧眼睛瞪了瞪,像是忍不住要发作,可小皇帝的神态太认真,他终究是忍了回去,气呼呼道:“好,我发誓!我陆巧发誓一辈子都听阿荧的话,一辈子只忠于阿荧一个人,永不背叛,若有违背……就叫我这一生所求尽数落空,一生所爱不得回应,荣华散尽,孤苦一生。这可行了?”
这样的苍凉的誓言他脱口而出,足见他的忠诚,康绛雪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问他,这句誓言,究竟是说给原本的小皇帝听的,还是说给他听的。
可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是说给他听的?
他本就是占了小皇帝的身子,白享受了陆巧的忠诚,陆巧当他是朋友,可他根本不是陆巧真正的朋友。
他是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厚颜无耻的外来者,他和陆巧之间,从来都没有过公平。
康绛雪默默忍住了众多情绪,同样回握住了陆巧的手,沉声道:“陆巧,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话,包括盛家的事情。”
陆巧立刻问:“盛家什么事情?”
康绛雪道:“你别管什么事情,总之就算是盛灵玉,你动他之前也必须问我,听到没有?”
“我”这个自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陆巧隐隐觉得异样,可却被小皇帝的亲近冲晕了头脑,他想了想,觉得许是小皇帝需要证明自己的权力,于是道:“听到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反正我本也一时半刻动不了他,只要阿荧站在我这边,明白我就好了。”
康绛雪神情松了松,忽然毫无征兆道:“嗯,这样就好,将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你的。”
这话来得沉重又奇怪,陆巧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干吗说得我好像会出事似的?”
不是好像,陆巧本就是一定会出事。他身上注定有个死局,不管是他的出身,还是他保皇党派系的立场,将来继位的正牌攻杨惑都不会容下他。
康绛雪能用禅位皇帝的身份苟一命,陆巧却不能,陆家倒了他必死无疑,这样发展下去,不过是能不能逃过一场凌迟的区别。
他要保下陆巧,这便是他对陆巧最大的补偿。
康绛雪心中想了太多,随即又平静下来,现实的变化让他难过,又无可奈何。
但是,只能这样……
康绛雪问道:“你最近在西郊大营过得好吗?”
陆巧看话题回来,小皇帝开始正常说话,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许多:“你可算想到这茬了,我最近过得可苦了,为了练身手每天都在受伤,你看我这胳膊,到现在还是青的呢!”
康绛雪道:“我给你送了些药,你之后记得用。”
陆巧道:“我肯定会用的,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用?”
康绛雪又道:“听说杨惑也在西郊大营,你可见到了?”
一听到杨惑,陆巧的脸色微微一变,很是不爽:“哪是见到,天天都能碰见,每次都是那么一张得意的脸,我都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看到他就烦!他以为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就了不得吗?看他那张脸长得就血统不纯,我敢说他肯定不是驸马的儿子,不知道是和哪个下等人生的卑贱之子!阿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将来肯定是个祸患。”
这话是真的,康绛雪倒没有想到陆巧看得这么远,既然说到这里,难免多问一句:“你能摸清他在西郊大营里有多少势力吗?他现在安插了多少人手?收了多少心腹?”
陆巧顿了下:“阿荧的意思是……”
康绛雪道:“我没有什么意思,问问罢了。”
陆巧自然没把小皇帝的话当真,他自己细细一想,心里有了数:“我知道了,我帮你看着,他要是真私底下有手段,看我怎么捣乱。”
康绛雪阻止道:“不,什么都不要做,摸清楚了就告诉你父亲,跟他说你要克制杨惑,让他事无巨细一点一点教你。”
陆巧道:“告诉我爹?为什么?”
康绛雪道:“因为我不想要一个仗着爹娘势力的陆巧,我要一个离开爹娘也能扛住陆家的陆小侯爷。”
陆巧完全怔住了,刚想反驳,康绛雪打断他道:“陆巧,你说了要替我守着皇位,难道就打算用嘴守着?你要去练好你的箭,学学怎么做你的小侯爷,学会虚伪,学会忍耐,学会和杨惑虚与委蛇,你懂不懂?”
陆巧许久都没说话,等他再开口,已经换了一种腔调,他说:“我会的,阿荧,我真的会的,你给我些时间。”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陆巧像个孩子似的扎到康绛雪的胸口上,康绛雪顿住,没有推开。陆巧有点委屈地问:“……阿荧,你是不是嫌弃我现在没用啊?”
康绛雪道:“是啊。”
陆巧一个激灵,抬头就想发作,康绛雪又轻声道:“但你会有用的,你也不会做错事,我会看着你。”
陆巧受到了安慰,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做错事?我是陆巧,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我、我怎么觉得你就是看不上我,你最近为什么老是这样啊!”
康绛雪道:“我不是看不上你,我只是……”
后面的话康绛雪没有说,只是闭口不言,陆巧没有追着不放,很快又问他道:“我们和好了吗?阿荧,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康绛雪道:“我本就没有生你的气。”
陆巧轻轻笑了,傻乎乎道:“那就好,阿荧,你今日能跟我说这番话让我觉得我们亲近了好多,你和我像是真正连在一起了。”
康绛雪好一阵沉默,最后拍了拍陆巧的头,道:“西郊大营放你出来了吗?跑出来这么久,回去可别受罚,赶紧走吧。”
陆巧还真要回去挨罚,他不由得龇牙咧嘴,气道:“我出都出来了,不和你多待一会儿不是更亏本!你再跟我说会儿话吧,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真的!”
康绛雪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纵容道:“你想听些什么?”
陆巧道:“你跟我说说你最近的事吧,我好久没见你了,也没人跟我通报,我都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康绛雪想了想,随意叙说道:“太后要让我立后,我拒绝了。”
陆巧听得一惊,他一听“立后”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又听到“拒绝”……还是震惊,他自是知道小皇帝登基这么久是应该立后了,可没立成他偏偏就是有点没道理的庆幸。